餘額不足
次日晌午,袁肅從總督府出來,早早來到德盛齋酒樓。
德盛齋是保定老字號的招牌了,離總督府也不算遠,幾乎不用馬車單單步行十來分鐘就到了這裡。之前袁肅只是路過這裡,又聽張府的長輩們提過“德盛齋香米排骨”的名聲,這才記下了這家酒樓的名字,而事實上他昨天並沒有提前預定好桌位,也就是隨口吩咐杜預這麼說,以加重邀請的誠意。
在他看來,就算再享譽全城的酒家,也不至於天天人滿爲患,即便生意真的好到這種程度,單憑自己東直隸護軍使、前任總督張鎮芳表侄子的身份,臨時籌出一桌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不過事情總有出人意外的時候,當袁肅帶着警衛員和張府的幾名聽差步行來到德盛齋酒樓時,遠遠的看去酒樓大堂很是空曠,並無滿坐的樣子。然而,還沒等一行人邁步走上酒樓大門前的臺階,大門內一名店夥計搶先一步迎了出來。
店夥計一見袁肅身後隨員衆多,而且還有穿軍裝挎槍盒的大兵,立刻意識到來者身份斐然,連忙堆着笑容賠禮的說道:“幾位爺,實在不好意思,今兒小店讓人包下了。要不這樣,幾位爺今日若是想嘗一嘗咱們德盛齋的招牌,小人吩咐廚子先做好,然後送到大爺府上去,如此可好?”
袁肅臉色微微一變,敢情還有外賣了?不等他開口,張府一名聽差大搖大擺的走上前來,指着空曠的酒樓大堂斥道:“你少給我說鬼話,包酒樓無非是大擺宴席,你瞧你店裡空無一人,何人來包你的酒樓?我家大爺上你們這兒吃飯是賞你們臉,別給臉不要臉。”
店夥計一臉委屈,連忙解釋道:“這位爺,還請海涵,小店確實讓人給包下了。客人正在二樓雅間用茶,至於是不是擺宴席小人委實不知,眼下還不到午飯的鐘點,也不知道還會不會來其他客人。”
袁肅頓時覺得有些尷尬,着實沒料到會鬧出這樣的小事故。若是其他時候,他自是不會計較,大不了換一家酒樓,可問題是自己已經邀請了胡龍驤來德盛齋一會,若是等胡龍驤來了又說另改他出,面子上實在過不去。
當即,他不動聲色的對店夥計說道:“店家,實不相瞞,我也是約了客人來此一聚,若是沒了位置只怕面子上不好過去。還有勞你上去代問一下包下酒樓的客人,他包下酒樓的費用算在我身上,只求讓出一個小間於我即可。”
店夥計愣了一愣,若換做是他,這麼好的事情自然願意答應,可偏偏樓上的主兒正是保定赫赫有名的商賈大少,人家未必在乎這些錢。
正在這一猶豫之際,先前那名張府的聽差再次大呼小叫起來:“我家大爺好言好語給你說,你沒聽到麼?告訴你,我們可是總督府的人,我家大爺是大總統的侄!”
店夥計嚇了一跳,連忙說道:“真是貴客,真是貴客。不過,還是得請貴客多多包含,小的們開店做生意誰也不敢得罪,實話說吧,樓上的主兒正是容城鄭員外的大公子。貴客既是總督府的人,理應也聽說鄭大少爺的名聲,小的們委實不敢開罪於鄭家呀。”
張府的聽差一聽“鄭員外家的大少爺”,臉色頓時起了一陣變化。
袁肅向那聽差問道:“鄭家是什麼來頭?”
聽差尷尬的沉吟了一聲,隨即回答道:“回袁爺,說到底鄭家在保定也只是一個土財主罷了,只不過鄭家與大官商盛家是親家,而且鄭家的三爺如今在天津爲洋人辦事,因而是頗有幾分*的。平日老爺與鄭家並無太多來往,情理上也少有瓜葛……”
袁肅微微皺了皺眉頭,能讓堂堂一省總督的家人感到爲難的人,來頭自然不會小。他第一個聯想的盛姓大官商便是盛宣懷,想來也只有這位近代中國首富的名號,才能使得張鎮芳不得不忌憚三分。再加上鄭家還與洋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着實是十分棘手。
店夥計一看聽差變了臉色,緊接着順水推舟的說道:“幾位爺,還請多多包含,實在不是小人不予方便,而是小店不敢開罪鄭大少爺。他日幾位爺再來,小的一定好好招待,如何?”
張府的聽差聽到這裡,臉色再次大變,這店夥計的話分明就是咬定總督府怕了鄭家似的。張總督雖然已經卸任直隸總督,可好歹是大總統的表弟,而袁肅又是大總統的侄子,鄭家再有通天的能耐難不成還敢與大總統作對?
他們這些下人最忌諱的就是給主人家丟臉,張總督平日只是少與鄭家有往來,又不代表畏懼鄭家的家世*。一念及此,那聽差雙手插腰,立刻擺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樣式,怒道:“狗東西,少往鄭家臉上貼金,我們張老爺跟這位袁爺可都是大總統的親戚。今兒我就把話撂下,我們袁爺打定來這裡吃飯,休要推三阻四,你不敢得罪他們姓鄭的,難不成就敢得罪我們總督府?”
袁肅向來很少發脾氣,就算再有情緒也只會藏在心裡,他本打算和和氣氣解決這件事,哪裡知道這些張府的聽差平日跋扈慣了,一下子竟把話說死。這個時候他當然不能滅自己人的威風,只好暫時默然不語,倒要看看這件事如何過去。
店夥計被聽差駭住了,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說些什麼,一邊是本地的大權勢,一邊又是皇親國戚,自己區區一個跑堂活計能敢開罪誰人?
就在這時,酒樓內傳來一個聲音:“外面何故吵鬧?怎麼回事?”
衆人目光皆移向店內,只見樓梯轉角處正走下來一位身穿錦袍的中年人。店內的另外一名活計連忙迎到樓梯口,一臉殷勤的勸了幾句話,說外面沒什麼要緊事。
然而這錦袍中年人已經看到大堂門口的一衆人,從樓梯上走下來後,他板着一副面孔立刻往大門口這邊而迎來。人還沒接近大門,聲音已經傳了出來:“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店家難道沒有跟你們講清楚,今兒個我們家大少爺已經包下酒樓,你們另尋他處去吧。”
不過當他跨過門檻來到臺階上,看到站在臺階下面的一衆人當中有帶槍的警衛時,心中意識到這些人不是一般人,於是稍微緩了緩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