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南京國會遷入北京之後,這座充滿古氣的城市總算有了幾分共和的新面貌。
西直門一直到中南北海的大街上,處處可見高高張掛起來的五色共和條幅;但凡京城主要的街道上,再看不到還盤着辮子的遺老遺少,就算有大多也都會藏着掖着一些;之前作威作福的旗人,現如今淪落到不堪入目的地步,有點力氣的還能拉黃包車,老弱病殘則只能沿街乞討,什麼格格、福晉到煙花之地混一口飯吃的大有人在。
時常能在街道看到三、五漢族青年圍堵着一個乾癟清瘦的老頭子,只因爲對方腦袋還上一條麻繩似的枯燥辮子,輕則橫指巧罵,重則拳打腳踢。被罵被打的人也斷然不敢反抗,大多就蹲在地上,默不作聲的任由漢人來欺凌。
對於許多漢人來說,受了幾百年的壓迫,又經歷了幾十年喪權辱國的煎熬,被一聲“驅除韃奴”的口號一激勵,自然而然將所有憤怒和罪怨一股腦的全推到滿族人身上。現如今能直起腰幹了,罵幾句、打幾下還算是便宜了這些人。
四月初,新華門總統府總算完成第一階段工期,雖說還有許多樓舍需要打掃裝修,但總算能入住辦公了。這段時間鐵獅子衚衕外務衙門每天都有十多輛馬車出入,將成批成批的陳設運往總統府。到十五號這一天,袁世凱依然沒有急着動身轉去新華門,其中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通訊室還沒有搬,有很多電文還等着他第一時間查閱。
如今擺在袁世凱面前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籌備明年的國會大選,二則是整頓全國軍務。
做爲一個靠軍隊起家的臨時大總統,他向來不喜歡“國會大選”這種花裡胡哨的玩意,國家大事是斷然不能交給一些“書呆子”和“主義者”們來操縱,清朝先有軍機處,後又內閣總理大臣,國家決策只需要一小撮人來把握就可以了。
只不過他現在是民國的大總統,國會又從南京遷入北京,總是要給人幾分面子纔是。
關於中國各省目前的軍政狀況,袁世凱更是覺得迫在眉睫。
南京出現臨時政府的那會兒,他就已經料到今後的中國不會安寧。前陣子馮國璋專程送來袁肅參加陸軍預備大學堂畢業考覈的兩篇策論,他在看過之後再次深刻的意識到“割據”和“軍閥”的嚴重性。
這件事拖延的越久,最終只會越麻煩。只有中央集權,這個國家纔算是完整。
在袁世凱看來,袁肅所看出來的只是一個表面現象,但這個表面現象依然給足了警示。因此他不得不覺得自己小看了這個突如其來的侄子,袁肅多多少少都算得上是有點才華的。
外務衙門西走廊上,張一鏖帶着今天整理好的文件邁着快步向南邊書房走來。就在與南政事廳交接的拐彎兒處,他不期而遇的與馮國璋碰了一個照面。這段時間爲了整頓全國的軍務,馮國璋基本上每日都會出現了在外務衙門,協助大總統袁世凱出謀劃策。
“馮大人來了?”張一鏖主動上前打了一聲招呼。
“是啊,張先生同是要去見大總統嗎?”馮國璋報以微笑的說道。
“正是,這幾天倒沒什麼特別急的事,要說唯一別扭的事那就是大總統侄子又闖禍了。”張一鏖深知馮國璋最近同樣關心過袁肅這個人,前陣子還特意找到袁肅的學堂考覈策論送過來,因此在這件事上也沒必要對其三緘其口。
“哦,又闖禍?這次是何事?”馮國璋奇了起來,他當真沒料到在大總統雷霆大怒之際袁肅居然還敢如此大膽。他倒不是生氣,反而顯得饒有興趣,心裡禁不住的度測着這袁肅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前些日子大總統好不容易許可了袁肅留在灤州,只不過爲了保險起見才又委派前通永鎮總兵王懋宣升任按察使,兼管灤州軍務,本意無非是讓王懋宣顧着點袁肅。孰料這袁肅居然持兵驅走了王懋宣。”張一鏖唉聲嘆息的說道。
“驅走了王馬桶?”馮國璋先是一愕,隨即似是而非的笑了起來。
他自是知道王懷慶其人,論資歷對方與自己、段祺瑞、王士珍是同輩,只可惜這廝無學無術又過於貪婪,如今在北洋軍裡壓根就沒混出個樣子來。如今堂堂按察使,手握一鎮之兵,居然被只有兩個營的袁肅驅走,這是何等的笑話?
“馮大人你還笑的出來?”張一鏖沒好氣的瞪了馮國璋一眼。
“料想這王馬桶還是顧慮袁肅是大總統的侄子,不敢輕舉妄動方纔被趕了回去。這種事何必大驚小怪,大不了讓王馬桶再帶隊去一趟就是。”馮國璋不明就裡的說道。
“王懋宣若還能再帶隊去一趟,那這事兒就不是一個事兒。問題是袁肅這次直接把王懋宣驅出關外去了,不僅如此,他還大刀闊斧的接管了通永鎮巡防營近四千餘兵馬,現如今都將這些人馬整編成三個團了。”張一鏖蹙着聲音說道。
“什麼?袁肅竟奪了王馬桶的兵權?”馮國璋臉色驟然生變,他立刻意識到這件事的性質大有不同。如果袁肅只是把王懷慶趕出了灤州,那這只不過是一場小打小鬧罷了,可現在是袁肅趕跑了王懷慶還奪了人家的人馬,這可是十足的大事件。
他很好奇,袁肅是如何用四百人的兵力奪了王懷慶四千人的人馬,縱然王馬桶再無學無術也不至於敗的如此乾乾淨淨。不過顯然這個時候是無法得到答案,當務之急還是要弄清楚袁肅究竟要做什麼。
“若非離譜到如斯地步,我也不會這麼着急了。”張一鏖搖着頭嘆道。
“此子太過猖狂了。”馮國璋深沉的說道。
正說話,二人已經來到南書房大門前,站在門外的聽差見到是張秘書長和馮將軍,連忙推開了書房的大門。
走進書房時,袁世凱正坐在靠窗的書桌前批擬幾份外交文件,看到張一鏖和馮國璋一起走進來後,只是微微頷首示意了一下,隨即繼續處理手頭上的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