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直隸總督府收到灤州發來的電報,正是在袁肅發出電報後的一個小時。[]
雖說此時時間已晚,不過總督府通訊室還是將電報送到了張鎮芳手裡。這份電報的內容是經過袁肅特意斟酌之後擬定下來的,言辭和描述自然不會太嚴重。因此張鎮芳簡要的看過電文,卻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既然袁肅要留在灤州鞏固當地治安,這是好事,前陣子灤州剛出過事,確實應該加強防務了。
再說,以袁肅的身份背景來辦這件事,不管是真想做事實,或者只是想渾水摸魚,又或者是三分鐘熱度,直隸總督府這邊都可以送一個順水熱情。
至於電文中提到明天會有專員送來陳情信和灤州地方的請願信,張鎮芳雖然只當是走走形式、做做樣子,不過還是特別吩咐了下去,明日好好招待一下從灤州來的專員。
到了第二天早上,七十九標派來的專員找到總督府,將袁肅親筆寫的陳情書和一包請願信轉交到了張鎮芳手裡。張鎮芳倒是抽空見了一面送信的專員,詢問了一下這件事的情況,專員自然沒有多嘴說漏什麼話,只是像模像樣的說了一下灤州羣衆熱情難卻,以及袁肅深得人心等等之類的話。
聽了這些話,張鎮芳隨意的誇獎了幾句,繼而又用長輩的語態讓專員帶話回去:“你等回去之後告訴梓鏡,讓他好好幹一番事業,身爲表叔叔我自是對他頗有期望的,萬萬不要辜負一番心意。等灤州那邊都安頓好了,再讓他拍一封電報過來簡單說說是什麼情況,我必然會保他一個像樣的職銜。”
專員連連應諾道謝,心中暗喜不已,有了張鎮芳這句話何愁大事不成?今後好好跟着袁大人,飛黃騰達的日子不遠了。[]
雖然直隸總督這裡並沒有什麼大礙,相反還得到了張鎮芳的口頭支持,然而當二十鎮總鎮將灤州的情況上報到京城時,事情卻並不是那麼順利。
唐山發往北京的電報是在第二天早上整理出來,然而這份電報並沒有立刻送到袁世凱的辦公桌上。如今袁世凱身爲中華民國大總統,每天要處理的公務多不勝數,像這種越級上報的電文如果不是什麼緊急的事情,甚至都有可能被忽略不計。
鐵獅子衚衕外務府衙門通訊處的官員在讀這份電文時,只覺得電文內容描寫的並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既然牽扯到近畿的軍務,因而還是得遞到秘書處再過一道。秘書處檢閱過電文後同樣覺得不是什麼要緊事,所以一直押了好幾天才交到秘書主任張一鏖手裡。
張一鏖在看到電文裡涉及到的人是“袁肅”之後,總覺得這件事可大可小,當初是他慫恿袁大總統認了這個侄子,可是很顯然“這個侄子”實在太不安分。之前一直催其返回保定陸軍預備大學堂,然而對方卻一拖再拖,現如今又折騰出兵變的事來,當真是膽子越來越大。
要知道袁大總統剛剛宣誓就職臨時大總統,無論如何都要先做一個表率,更何況灤州是近畿之地,哪裡就這樣打着“袁大總統侄子”的旗號胡作非爲?不僅讓大總統顏面上過不去,而且也着實摸不透這年輕人的心思,誰知道今後會不會有更大的野心?
考慮到這裡,他立刻整理了一下今天要辦理的公文,將這份電文夾放在其中,然後快步趕到西院的書房與袁世凱見了面。
早在三月十日的這天,袁世凱正式在外務府衙門宣誓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這段時間他仍舊留在外務府衙門這邊署理辦公,又是與洋人商議貸款,又是跟南京方面周全,甚至還要爭取把總統府安定在北京。
自打宣誓就職之後,直至今天他都沒有離開鐵獅子衚衕半步,堆積在案頭上的文件永遠看不過,每天還要交代數不清楚的命令。不得不感慨,經歷一番改朝換代的大波瀾之後,權力可不是那麼好抓在手裡的。
張一鏖推門而入時,袁世凱正在接見馮國璋、陳宦和陸徵祥三人。
馮國璋剛從武昌返回北京不久,最近一直忙着北洋軍各部的軍需工作,因此時不時要來請示袁世凱的指令。陸徵祥也是才從荷蘭回國不久,受袁世凱之邀出任外務部總長,已經連續三天來見袁世凱商議外務部的組建之事。
張一鏖的出現並沒有打斷四人的談話,袁世凱向陸徵祥叮囑了一些外務部最近一陣子需要注意的事項,至於人事安排則全權由陸徵祥擬定爲準。馮國璋、陳宦向張一鏖點頭示意了一下,袁世凱和陸徵祥這才轉過注意力來。
“公紱,先把文件擱在桌子上,我晚些時候再看。”袁世凱交代了一句。
“是。”張一鏖應了一聲,隨即來到袁世凱辦公桌旁,放下文件之後,又循例開始整理桌案上的舊有文件。
袁世凱與陸徵祥說完話,陸徵祥起身先向張一鏖補了一聲招呼,然後又與馮國璋、陳宦二人告辭,這才轉身退出書房。
等到陸徵祥帶上書房的門後,袁世凱招手讓馮國璋坐到自己面前來。
馮國璋先交代了一下直隸、山西、河南、熱河四省最新清算上來的後勤軍務報告,之後又說一下關於五路後備軍籌建的事情。
袁世凱沒有打斷馮國璋的話,認認真真聽完了介紹,該點頭時點頭,該沉思時沉思。等馮國璋說完了話,他才逐一開始做一些交代,哪些是該抓緊,哪些命令要貫徹到底,軍餉、物資、夏裝、軍械等等,但凡缺漏的地方,盡皆有所指點。
“我明白了,那就先按照大總統的意思來辦。”
“五路後備軍的事情可以緩一緩,這共和國雖然有了,但咱們北京政府這邊終歸還未塵埃落定,眼下是最花錢的時候,招募後備軍是要花不少錢的,就怕會誤了其他事。就先掂量着,等洋人那邊談妥了再看。”袁世凱輕重有許的說道。
“知道了,稍後我就轉告到部裡。嗯,另外,關於二十鎮調回關外的事,那邊正催着路費,說來這本不是一個什麼大事,但卻弄成了一個麻煩事,所以還得請大總統來定奪。”馮國璋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
“這事不是陸軍部在管嗎?該多少給多少就是。”袁世凱沉聲說道。
“本來二十鎮開拔出關的行程計劃是部裡擬定的,可是不知爲什麼,二十鎮那邊自己又擬了一個方案,跟部裡的方案不大一致,款項預算也有些超出,所以芝泉一直批不下去。”馮國璋進一步解釋道。
袁世凱很敏銳的就嗅到了馮國璋的意思,陸軍部總長正是段祺瑞,馮國璋故意在他面前提起這茬兒事來,無非是要把矛頭針對到段祺瑞頭上。
這幾年來,北洋內部政治派系的鬥爭愈演愈烈,自從王世珍鬧情緒隱居在家之後,北洋三傑的虎與狗便暗鬥不止,一直想要取得在他之下的頭等位置。
身爲北洋新軍的創始人,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屬下爾虞我詐,要知道當初李中堂的甲午慘敗恰恰正是敗於內鬥。
“華甫啊,這等小事用得着讓我來定奪嗎?既是錢的問題,那就是最容易解決的問題,芝泉又不是三歲毛孩,他自會斟酌處理。”他沒有發脾氣,相反用緩和的語氣說道,段祺瑞和馮國璋都是自己倚重的人物,二人之間的矛盾自然要慢慢調和纔是。
“話雖是這麼說,但此事前後已經拖了幾日,就只怕二十鎮那邊會拖出什麼意外來。”馮國璋的語氣也不重,只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好了,這事我知道了,回頭會與芝泉知會一聲的。”袁世凱故意露出幾分不耐煩。
這時,張一鏖見袁世凱與馮國璋談完話,心向既然已經談到二十鎮的事,索性就順着這個話題把袁肅的問題處理一下。於是他將那份二十鎮發來的電文取在手裡,邁步向正談話的小客廳這邊走了過來。
袁世凱看了張一鏖一眼,不等對方走近,先一步問道:“怎麼,公紱,是什麼要緊事嗎?”
張一鏖舉重若輕的說道:“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只是剛纔聽到馮大人提起二十鎮的事情,正好這裡有一份電文也是說二十鎮的事情,之前還被押了好幾天,所以不如就先讓大總統捎帶着一併處置得了。”
袁世凱問道:“哦,是關於什麼事?”
張一鏖來到袁世凱面前,將電文先遞了過去,然後才提示似的說道:“與袁肅有關。”
袁世凱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之後纔想起了這個名字,不輕不重的說道:“是嗎?與他有關?那我先看看電文。”
一旁的馮國璋本打算起身告退,然而在聽到張一鏖提及“二十鎮”和“袁肅”兩個字眼後,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他沒有打攪袁世凱看電文,只是閒聊似的對張一鏖問道:“張先生,你說的袁肅可是大總統的族從侄子?”
張一鏖奇道:“正是,馮大人是如何識得這個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