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上下一片蕭索,跟林青薇初來的那天截然不同,大部分宮人被調走退往後方,偌大的行宮看起來冷冷清清的。
這裡沒有林青薇慣穿的淺綠色裙裳,她換洗的是淡紫色的衣裙,陪襯着一條粉色挽臂紗,和以前的嬌媚動人相比,更多了幾分輕盈靈動。略鬆散的髮髻挽起青絲,幾縷額發若有若無地掩住了額頭,留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靈氣逼人。
她其實不太習慣這樣的裝束,奈何寢宮裡的服飾都是淡紫配淡粉的,對着鏡子一瞧,鏡中的人好像變了一個,膚色越發被襯得瑩白無暇,看起來也更加水潤。
紀子舒說:“不是朕不信你,但爲了我軍戰士們和後方那麼多夔城百姓們的性命着想,朕不能就這樣草率地把你交給燕王,他若對朕怒氣未消得了人以後還堅持進攻,朕豈不虧大了。所以只能讓他進城來領人,你如果同意,隨朕去城樓。”
林青薇自然會同意。
於是就在兩軍蓄勢待發之際,林青薇被拎上了城樓,卻沒有第一時間現身。
城下大軍數萬,弓箭遁甲準備。城牆上亦是箭在弦上。只等那城下主將一聲令下,鳴鼓開戰。
就在這時,紀子舒不聽西禹將士相勸,執意出現在高高的城樓上。當時這個目標一出現,蕭晏正跨坐在馬背上,身邊將士高舉大夏戰旗,他眯了眯細長冷冽的眼,伸手往旁邊的將士手上接過一把弓,旋即隨手抽出三支羽箭搭於弓弦之上,那擒着利箭的手指十分修長有力,微微曲臂,整張弓被拉滿,氣勢恢宏。而鋒利的箭頭,直直對準了城樓上的紀子舒。
他是來帶頭挑釁的,他是來殺人的。他要殺的就是那紀子舒!
好大的膽子,竟敢搶他的女人。大軍初初一到邊陲之地,他就聽說紀子舒和林青薇完成了婚禮儀式。
那麼,他就是找死!
城樓上的西禹將軍驚呼:“皇上!皇上快離開!”
紀子舒不怕,垂目直直地看向城樓下的蕭晏。眼前的燕王和當初在白果村的大個子果真是一個人,只是他又和以前大不相同。他迴歸朝堂,身上沒有半分淡泊寧遠的氣息,滿滿都是殺氣。
蕭晏身邊帶着兩位蕭瑾指派的副將,見此情形高昂道:“王爺,還等什麼,只要殺了這西禹皇帝,我軍直搗黃龍,定能大破西禹!”
可還不等蕭晏放箭,只見那城樓上身影一晃,一名女子輕飄飄地站在那裡。她身上乾淨的裙子,於漫漫黃沙格格不入,好像是從天上飄下來的一般。青絲在風裡飛揚,裙裾掠起柔軟而優美的弧度,那巴掌大的小臉明媚如初。
林青薇及時站在了紀子舒身邊,她熱切地看向城下,尋找蕭晏的身影。其實不難找,他就在最前面。距離有些遠,她看不清蕭晏臉上的表情,可是她始終如一地笑着,不知蕭晏可有看清她的模樣。
一定是看清了,所以他手裡的箭遲遲未發。
這個男人黑袍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身形,墨發與衣色相融合,身邊戰旗飄飄,多多少少和以前不一樣。分別了這許多日子,不知他承受着怎樣的煎熬,他不再與世無爭,他爲了她可以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又爭又搶的掠奪者。
林青薇笑着笑着,眼眶有些溼潤,男人的身影有些模糊,她輕聲道:“蕭晏,你總算來找我了。”
其實她不喜歡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爲了她,明知不可行而行之,就算成爲別人手裡征戰的工具也在所不惜。他就是揹負天下唾罵,也要把她給搶回來。
蕭晏冰冷肅殺的眼神,因着那一抹色彩的飄進,而泛起了柔軟和波瀾。他手上的動作一頓,僵在了那裡。
紀子舒在城樓上喊道:“燕王,我想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朕與大夏交好,兩國和親乃喜事,爲何燕王會出徵我西禹?而此大夏女子,想必是你們大夏弄錯了,她並非朕心儀的女子,朕要求娶的人也不是她,而她的心上人也不是朕,朕不是強娶強佔的人。朕還沒來得及將人送回,燕王就率大軍而至,究竟是何居心?這要傳出去,師出無名,那是你大夏不仁!”
此話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是和親出了差錯,和親的對象也不對。既然不對,那紀子舒也沒有強迫,意思是他並沒有把林青薇怎麼樣,而隨後就準備把林青薇送回給他。
身邊副將已經按捺不住,道:“王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說不定又是他們的拖延之計。只要今日破了西禹,何愁那亡國之君不放人!”
他們此行的目的和蕭晏不一樣,他們是受蕭瑾指派的,負責監督和督促蕭晏全力攻打西禹,一定要在西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侵入西禹國土,掠奪更多資源,如此才能填補大夏國庫的虧空,也能及時補給南邊的糧草。
如果因爲區區一個女人,讓這場戰爭最終打不起來,那就功虧一簣了。如果能讓那個女人就此死在地方的城樓上,結果會如何呢?
應當能最大程度地激發蕭晏的憤怒和決心吧。
這樣一想,那副將當即也彎弓射箭,道:“王爺應當斷則斷,那個女人已經到了這裡來和親並舉行了婚禮,她已經是西禹皇帝的女人,如此不貞不潔,就算娶錯了人那留着也無用,反倒成爲威脅王爺的把柄!”說罷,箭頭對準城樓上的林青薇,毫不遲疑地咻地便鬆手射去。
知道林青薇身份的人並不多,知道林青薇和蕭晏的關係的人更是寥寥無幾。這副將以爲林青薇不過是個被冊封的區區鄉野女人,他有皇命在身,到了關鍵時刻不得留這女人的性命。大約猜也猜到了,她對蕭晏有着特殊的重要性,所以要想蕭晏狠下心來,必須除去。
眼看着那箭直直朝林青薇飛來,極快地擦破空氣。紀子舒見狀大驚,怎麼也不能讓林青薇死在他的城樓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可是林青薇看來,絲毫不懼怕,眼裡平靜如水,倒映着烈日黃沙,和那支鋒利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