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衍宮上下宮人,幾乎沒有見過心如發這麼大的脾氣。她一直是個脾氣好、好相處的小姑娘。而今這麼一說,傳話的宮人也愣了一愣,正要出去應話呢,這時藥房裡的門忽然打開,林青薇站在門框裡,雙手帶着薄皮手套,正若無其事地把手套取下來,面無表情道:“先讓她等着,我隨後就去。”
宮人道:“是。”
心如看着宮人轉身走了,再看林青薇時有些委屈道:“姐姐,你爲什麼要見她啊?”
林青薇挑了挑眉,擡腳走了出來,道:“我爲什麼不見?”
心如忙擦了擦臉,洗了手上的泥巴,道:“那我跟姐姐一起去。”
兩人身上都帶着若有若無的藥香,春風吹來,把藥園子裡的綠葉吹得輕輕搖擺。
去到接待客人的前廳時,擡頭林青薇便看見一道雪白的身影,柔婉地站在春陽下。似山中從無人採擷過的聖潔的雪一樣。
明媚的陽光照在迴廊下,廊邊安放着一盞盞的盆栽,皆是蕭瑾有心送來經過精心培育的。那盆中一盞牡丹,層層疊疊,極盡妍麗。
水採卿正微微伏身,用她那瑩瑩指尖去撥弄牡丹花,花是人間富貴,人卻是驚鴻翩躚,明明如此強烈的對比,偏偏一點也不顯得違和。
林青薇就站在不遠處看着。
眼前這光景,美不勝收。或許任何一個男子見此,都免不了心動的。
察覺到有人來了,水採卿直了身子,迴轉過頭,也看着林青薇。她的眼神也如她人一般,清澈婉轉,見不得絲毫雜質。
林青薇眯着眼睛,走上前去,見水採卿對她一笑,便道:“水姑娘還要親自過來一趟,若是有什麼事派人傳個話就好了。”
水採卿卻是盈盈一福禮,道:“見過昭儀娘娘。”
這水採卿明明比林青薇要大,卻表現得比林青薇還要嫩。而今她這般落落大方地向林青薇福禮,反而有點尷尬。
不,林青薇想,大概是自己過於成熟了吧。
林青薇道:“水姑娘不必多禮。”
水採卿溫婉笑道:“在回來以後,便聽說昭儀娘娘美麗大方,性情親和,而今見了,果真是這樣。”
林青薇已然轉身朝廳中走去了,淡淡道:“是麼,那大概是別人誤傳吧。”
水採卿愣了愣,還是面色不改,隨即跟着娉婷走了進去。
進廳落座以後,心如端了茶上來,便安安靜靜地站在林青薇身邊。林青薇茶都沒喝一口,直接問道:“水姑娘來,是有什麼事麼?”
水採卿坐姿也非常的嚴謹,和林青薇不同,她只坐在了椅子的邊緣上,微微斜着腿,身體大部分的重量都靠腰和腿,別看是坐着的,實際上也相當費力,一看便是長期養成的大家閨秀。林青薇不會那麼委屈自己,自己想怎麼坐就怎麼坐。
水採卿起了身,道:“今日冒昧前來,其實是想來感謝昭儀娘娘的。”她說着便取出一方潔白的手帕,打開手帕以後,見那裡面裹着一塊玲瓏剔透的碧綠古玉,甚是好看,“這玉髓,是長輩流傳下來的,我想把它贈給昭儀娘娘,還請娘娘收下。”
林青薇不懂這裡面的行道,可那玉髓一看之下,溫潤光澤,綠得又十分剔透,委實是難見的。她道:“這既是水姑娘家傳之物,怎可隨意贈送他人。更何況,無功不受祿,我總共才見了水姑娘兩次,水姑娘就要送我如此大禮,怎麼擔待得起?”
水採卿笑了,柔色道:“玉也是要看有緣人的,我想昭儀娘娘便是那個有緣人吧。我身子不好,還能活多久也未是個定數呢,這玉髓放在我這裡,倒顯得浪費了。”說着便忍不住咳了兩聲,一看病弱之態展露無遺,又道,“若是昭儀娘娘都不能收,還有誰能收下它呢?”
林青薇知道,這水採卿身體不好,既然曉得自己身體不好,還大老遠地走到這邊來,僅僅是爲了送這樣一塊玉髓?
林青薇道:“水姑娘不妨說得更明白直接一些。”
水姑娘抿了抿脣,眼裡蘊藏着如水般的笑意,道:“看來昭儀娘娘也是個八面玲瓏之人。我便不拐彎抹角了,我只是想感謝姑娘這麼久以來對晏的照顧。我出京數載,京中之事一概不知。但聽晏說,昭儀娘娘入宮已有一載,不僅治好了皇上的頑疾,還多次幫助晏。晏去南疆的事,若不是昭儀娘娘千里相助,只怕他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危險了。”
林青薇靜靜地聽着,而後淡淡地笑了。那紅脣半勾起,形容自有一番風情,眼裡卻是灰色空白的。她道:“水姑娘委實不必客氣。這些,都是攝政王告訴你的?”
水採卿道:“他回來以後諸事繁忙,本是想要給昭儀娘娘道謝,卻苦於一直空不出時間來。我便善作主張,過來謝過昭儀娘娘。”
林青薇看着她,脣邊的笑意越發泛深,道:“真的不必,幫助和情意本就是相互的,我進宮一年,同樣也受了攝政王不少的照顧。只是水姑娘這樣善作主張地過來,攝政王知道麼?”
水採卿愣了愣,繼而亦笑道:“不管晏知道還是不知道,這一趟我都應該親自過來的,要是說昭儀娘娘對晏有過救命之恩也不爲過的。這玉髓,還請娘娘收下吧。”
林青薇看了一眼那玉髓,道:“心如,收下。”
於是心如走了過去,從水採卿手上接過了手帕,將玉髓捧了回來。
隨後水採卿再寒暄了幾句,便回去了。心如捧着那塊玉髓,扔也不是,想收着又覺得十分膈應,她看向林青薇道:“姐姐,這個怎麼辦啊?”
林青薇起身走出了廳堂,道:“實在沒處放就扔在匣子裡吧,等出宮以後找個當鋪當了。沒人會嫌錢多的。”
“哦。”
後來聽誰水採卿回去以後,整個人都不怎麼好了。說是哮喘病犯,一直哮喘不止。玉凌殿上下,都一團哄亂。
在這個時代,哮喘病屬於頑疾,很難根治的那種。難怪水採卿一直體弱,在外靜養,也僅僅是能夠保證她不發病而已,卻始終找不到根治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