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在響,彷彿說:天快要下雨了……
可是楊羽和柳雲煙還在往前追。
他們想知道,“白笛”究竟是誰?
給他們如此壓力的人到底是誰?
瑾小霧的後盾是誰?
如果他們聽到瑾小霧與乾媽的對話,他們也許就不會追了,可惜他們沒有。
天陰暗,翻山越嶺。
一條小溪在他們腳下一直流下去。
回巢的鳥,驚飛的鳥。
他們全然不顧。
“白笛”只留下一個影子,若不全力,他們將失去目標。
他真是他們的目標嗎?
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終於穿過森林,天更暗,一片原野,無垠地呈現在密佈着烏雲的天空下!
楊羽站住:人呢?
難道,他鑽進雲層裡去了?
低低的雲層裡,一定有好些住人的房屋。
目標最終失去。
儘管他們心裡清楚,一路上,他並未使出全力,對他來說,想擺脫他們的追蹤,其實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一旦真的被擺脫,還是有些意外。
多少年來,這樣的事情還是第一次。
對自己的武功,輕功。
他們向來都十分自信。
雲漸漸淡開去。
一聲轟雷。
雨,噼噼啪啪。
炫目的閃電,照亮原野:慘白、凌亂、顫慄、安詳。
藉着這閃電。
瞬間,他們看到了一間房子。
孤零零的,寂寞。
像個害怕的孩子。
他們不假思索地——
人像箭一般飛射。
雨在他們身後緊逼。
他們剛在屋檐下託庇,暴雨如瀑,狂瀉。
沒有風,雷也藏匿。
雨聲直攪得這個世界要翻倒,要麻木,要不知知覺。
楊羽抹一抹臉。
臉上只有一滴雨。
柳雲煙卻滿手溼了。
他笑道:“你比我快了一步。”
楊羽不語,他在想他的心思。
“來得真急。”柳雲煙皺眉頭:“看樣子天破了,一時停不了。”
“進去歇吧。”楊羽伸手推門。
門未上鎖。
卻推不動。
再一使力,還是不開。
正自奇怪,裡面傳來說話:“師父,弟子輸了。”
“棋差一着,敗局已定,成風,去開門吧。”
一副棋局。
擺在地上。
黑白分明。
一目瞭然。
白棋一條長龍,被黑棋斬斷,黑棋氣勢如虹。
只剩一口氣,白棋左右受制。
前面,黑棋已佈下天羅地網。
這一盤棋,白子輸定了。
鶴髮童顏的老者笑吟吟。
見楊羽和柳雲煙進來,連連說:“真巧,真巧。”
“什麼真巧?”與之對棋的也是一位老者,只是看上去,他的年齡要小得多,他不解地望着老者。
老者一指棋盤,道:“勝負之間,其實有許多劫殺。”
他接着:“你要仔細搜索,傾力贏回去。”
對局的老者凝神注目,似在苦苦思索。
楊羽走到他身後,他也絲毫未動。
只見白棋首尾不接,雖然做成大樣,卻是死棋。
斬斷白子的那一粒黑棋。
似一柄利劍。
楊羽不禁心驚。
如此精妙的殺着,只此一招,勝負已定。
輸了,便輸了。這時,對局的老者忽然露出笑容,躬
身道:
“師父,弟子懂了。”
什麼?他懂了。
他難道還有取勝之機?
只見他俯身,朝師父叩了個頭:
“師父的教誨,弟子銘記在心,輸了,一定要贏回來。”
他忽回身,朗聲道:“天下第一殺手,木梨雖然乃失敗之身,還想領教。”
原來,這個人就是無極老人的首座弟子木梨,在蝙蝠客棧,楊羽曾饒過他們,只讓他們淌了一滴血。
不用說,那個老人便是無極老人了。
無極老人重出江湖,就是要稱霸武林,明日是九月初九,他要在九月初八,剷除自己強勁的對手……
楊羽比誰都清楚:這一仗,勢所難免。
只因在蝙蝠客棧,他救走了小青。
無極老人依然笑吟吟,說:“柳雲煙,白雲劍法練得怎樣了?”
“謝了,白雲劍法果真天下無敵。”柳雲煙淡淡地。
“來,我們下一盤。”
“怎麼?”
“二十年前我輸了一局。”
“就算今天你贏,我們也還是平手。”柳雲煙坐下。
收拾剛纔的殘局。
重新開始。
那邊,木梨、道修、成風、成康、成雲、成福,六個人圍住楊羽。
密不透風。劍陣如網。
沉寂。
雨聲覆蓋了一切。
兩邊的戰鬥同時開始。
柳雲煙坐在木梨的位置上。
這不僅是棋勢之爭,更是生死之戰。
不能疏忽。
沒有亮燈,只能憑藉瓦縫漏下的微光。
棋盤上的消長,一目瞭然,反應在心裡,卻是恐懼。
柳雲煙越走越不暢,他雖然執黑先行,先機卻被無極老人控制。
白棋像飄逸的白雲,黑棋就像它投下的陰影。
四處奔突,總是徒勞。
精疲力盡,眼看就要輸了——
一道閃光。
伴着一聲驚雷。
楊羽的刀,比電光更亮,更耀眼。
天下第一快刀,無法形容。
他們已經見識過他的出手,但他們還是無法躲避。
儘管他的出手還像上次一樣,身子未動,衣袖未動,刀子飛出。
木梨臉色蒼白,轉身,對無極老人說:“師父,弟子又輸了。”
話落,六個人中倒下了三個:他們是木梨,道修和成福。倒下的已經死了,沒有倒下的,退回師父身後。
他們知道,他們已輸得一塌糊塗……
輸了,便輸了。無可挽回。
無極老人與柳雲煙一戰,也已進入生死關頭,突然,驚雷響過,但聽“吧”一聲脆裂,一粒黑子被震得跳了起來,碎成兩半。
一半落在原來的位置,另一半填進白子的腹地。
這一下變化,出乎意料。
黑棋等於多走了一步。
局勢大變。
勝負倒轉。
柳雲煙眼內放射出異樣的光芒。
“輸了,都輸了。”無極老人一下子衰老了許多。
“爲什麼老天也不幫我,讓我一輩子只能做個局外人。”
勝利在望,卻生生地輸了。
悲傷、絕望,他舉起右掌,往自己的天靈擊下。
驀地,黑影閃動。
刻不容緩之際,擋了一擋。
一個聲音如冷水:“江湖是非,躲都躲不掉,能做局外人,是你的福分。”
“你是誰?”無極老人茫然問道。
“笛無音,一個失敗的人。”原來黑影是笛無音。瑾小霧的後盾。“該發生的,總是會發生,
該結束的,也應該結束。”
笛無音道:“一切都是因果。”
“一切都是因果。”無極老人一百零八歲的臉上,又出現剛纔的紅暈。
轉身,望定楊羽:“江湖第一殺手,殺一個人代價是多少?”
楊羽靜立。
緘默。
迷惘不語。
一句話又觸了他的痛處。
“不開口,就等於無價。”無極老人悲傷地:“殺手原來是無價的。”
楊羽再痛。
——在他看來,無價,是沒有價值的“價”。
他殺人,他毫無價值。
他是第一殺手,到最後,竟不知道自己爲何殺人。
爲錢?
爲名?
爲……
什麼都不是!
楊羽再次注視棋盤。
黑白棋子,一片紛亂,廝殺爭鬥,在方寸棋盤間,似有血肉飛濺。
多麼悽慘,多麼悲壯。
又多麼盲目,多麼無知,多麼被動。
呀呀——自己不就是一粒棋子嗎?
黑子。
白子。
在別人的手中,在棋局裡。
有人可以利用他這顆“子”,劫殺另一方的“子”。
他是一柄劍,緊要關頭,斬斷對方的“龍”。
而銳利無比的劍,只是“無價”。
望着柳雲煙得意的笑,他憤怒。
因爲他是他的“子”!他的劍!
白雲劍法,加上天下第一殺手的刀,便是無敵。
無敵又怎樣?
不見裳兒,他永遠是別人手中的“子”!
幸好,明天是九月九。
幸好,明天就可以見到裳兒。
那麼,明天以後,他還是江湖第一殺手嗎?
“一切都是因果”。楊羽叨唸着笛無音說的這句話,忽然大喊一聲:“我爲什麼要殺人。”
門洞開,人飛出去。
雨依然在下。
一切消失在雨中,雨聲塞住了世間的耳朵。擋住了視線。
楊羽發出最後的喊聲,沒有人聽見。
連腳印,也被暴雨沖刷得乾乾淨淨。
九月初九,一個極其平常的日子。
天空洗過一般乾淨。
大地寧靜。
花。鳥。白雲。樹。人。
一切都是有序的,花有開落,人有生死。
九母樹下,該來的人都來了。
只是二十年前九劍飲酒的九義桌,不知何時不見了。
也許,有人知道這一天來的人特別多,而把九義桌搬走,這兒會顯得更寬闊些……
楊羽第一個到達九母樹下。
他一個月前就在這裡等待過。
只是,一個月前他是懷着興奮的心情等待裳兒的出現,今天,他等待的是什麼呢?
他已經答應老爺,也就是柳雲煙。
柳雲煙要在這一天實現他登上武林盟主的夢想,而楊羽,將爲柳雲煙稱霸武林掃清道路——如果誰反對柳雲煙,他就殺了誰。
在他答應柳雲煙的一剎那,他感覺很悲哀很絕望。
然而,爲了裳兒,他不得不答應。
他不想殺人,卻總是無奈地殺人。
柳雲煙還告訴他,這一次他絕不會騙他,只要天下各門各派都承認柳雲煙是武林盟主,他立刻會讓他去見裳兒……
楊羽很痛苦,也很矛盾。
他希望這一天快快來,因爲這一天之後,他就可以見到裳兒了。
但他又害怕這一天的來臨,因爲,他又要殺人,而且,他能不能殺了柳雲煙要他殺的人,也是一個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