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秦史》:帝滅魏,不足月

賙濟頭頂着城牆擦了下來,像是一條沒有骨頭的蛇。

要有多大的決心,用多大的力,才能一頭撞死?

嬴成𫊸不知道,也做不到。

死對於他而言,一直是一件最可怕不過的事了,他怕死。

看着那具倒下去的屍體,他彷彿看到了牆上的血水在跟着滑落,實際上在五百步開外他根本看不到。

在他眼中,他連賙濟的樣子都看不清,只是憑藉方纔所見的記憶,在腦中還原了這位魏相容貌。

他似乎看到滾燙熱血覆蓋了那張堅毅的臉,威武不能屈,受辱不苟活。

抿着嘴,吸了下鼻子,嬴成𫊸有些悲傷,也有些震撼。

武人死戰,文人死諫,真的不是古老的傳說。

他這次都見到了,親眼所見。

“秦王!”

城頭上,有人高喊。

嬴成𫊸循着聲音,擡頭仰望之。

他見到一個火紅色的身影,那衣衫隨着城頭的風飄揚盪漾。在周遭士卒暗銀色,風吹不起蕩不動的簡陋鱗甲中極爲顯眼。

便是沒有顏色差距,這身影也是顯眼的,他要比周遭人都高一頭。

晉國源自姬姓王室,承繼周的火德。

及至晉國被三分,初期相對強大的魏國就延續了晉國的崇尚,也是火德。

那燃燒的火紅,隔着五百步也是毫不褪色。

不需要看清這衣衫具體款式,只看這明豔的顏色與出現的時機,非王室所不能爲也。

“寡人魏咎!”

紅衣人宣佈了自己身份。

在其身旁,一面大纛高高升起,獵獵作響,上書一個大大的“魏”字,魏國王旗!

嬴成𫊸跨坐馬上,氣沉丹田,也不管城頭上的人根本看不見神態表情,微微頷首,一臉肅容,一勒馬繮繩。

“能得見魏王,朕之幸也!”

“秦王答應寡人一事!魏國立降!”

城頭上,魏王高舉火把過頂,火焰在跳躍,黑煙在遊動。

“城門大開之際,願秦王毋傷百姓一人!”

聳立在大地上,爲洪水所淹沒過的雄城,爆發出驚天的嚎哭,隔着厚厚城牆與五百步空地,依舊是清晰可聞。

“朕答應你。”

嬴成𫊸認真說道,強絕的內力助其聲音通傳雄城內外。

第二次應下條件後,他輕聲道:

“你放心,這本就是朕要做的事。”

“多謝秦王。”

火把脫手,那一身火紅的煙火猛竄丈許,明焰明豔!

那熊熊的火焰在雄城頂燃燒,兇猛、熾烈,點燃了那面魏國王旗,要焚盡一切。

“魏”字被吞噬時,恰有聲音自火中燒出。

“魏國降了。”

魏王魏咎,爲保魏國百姓,於城頭自焚而亡,以身殉國。

哭聲大作,一整座大梁城都在哭泣,悲傷如燎原的烈火席捲而來,燒的二皇帝一時忘記了呼吸。

只聞君王死社稷,哪有天子爲民亡。

低下頭,二皇帝不忍去看那沖天焰火,他自始至終沒聽到痛苦的哀嚎。

自焚,多麼痛苦的死法。

扔掉火把,烈火焚身,一個行動自如的人要有多大的決心、毅力,才能不逃出來呢?

只需要輕輕一步,向前向後向左向右都行,只需要一步,就能擺脫烈火焚身的痛苦。

可偏偏魏王咎就像雙腿不是自己的一樣,一動不動……

“陛下,城門開了。”

得諸將眼神祈求,英姿颯爽的越女策馬上前,抓住嬴成𫊸用力過度而冰涼的手,溫柔提醒。

這個時候,就是平素最受寵的劉邦也不敢上前過問,雖然寵臣和寵妃只有一字之差。

嬴成𫊸擡首前望,不僅是城門大開,環繞大梁的護城河上也已經垂下了吊橋。

大梁城像是一個主動脫衣的美人,正向他投懷送抱。

只是這個美人是哭啼啼的。

隨城門一併打開的,還有百姓的哭聲,悽悽慘慘切切……

長出口氣,二皇帝擡首再擡首,那熊熊的火焰中已經沒有了人影。

“你知道爲什麼魏王站的比所有人都高嘛?”

越女秋水眼眸閃過敬意,兩團火焰入水中。

“他腳下至少踩了兩尺高的乾柴,還潑了油,不然火勢不會這麼大。”

越女爲百越而活,可爲百越而死。

不統治百越,而受百越之民擁戴的越女,比旁邊的秦王更能理解魏王的選擇。

“你說他爲什麼要墊這麼高的乾柴,還要潑油?”

沒要越女回答,嬴成𫊸問完後言語不停,立刻給出了答案。

“朕猜他怕疼,怕火勢太小多受罪。怕死,怕燒的太慢就跑出來了。”

自嘲一笑。

“一番遣使,是確認我的心意。

“二番城問,是怕我自食其言。

“我秦國的信譽還真是不怎麼樣,非要朕這個秦王當着幾十萬人的面承諾才放心。

“叫他們去罷,收下這座城,這是魏咎遺物,魏國贈予秦國之禮。”

越女回首,頷首致意。

一直關注着二皇帝和越妃諸將當即下令,全軍入大梁。

黑壓壓一片,鎧甲森寒的秦軍齊踏步,踩着大梁百姓的哭聲前進。

他們走過的是路,也是崇火德、喜紅色、姓姬、氏魏的魏國。

“陛下,魏國王室和周家……”

將軍劉邦點到即止,躬身等命。

只要不是瞎子,誰都看得出來二皇帝對賙濟、魏王的態度。

其實不只是嬴成𫊸,諸將大多數都對這對君臣好感有加。

有些人哪怕爲敵,也值得敬重。

秦國一路打過來,對待貴族豪富只有一個政策,趕盡殺絕,不留活口。

但若是陛下要網開一面,給魏王室和周家留下一兩道血脈,活幾個不記事什麼都不知道的嬰孩,諸將只會贊成,不會反對。

城頭上的火焰和城牆下的屍身,應該有後,哪怕他們的後人什麼都不知道。

以諸將對自家君王的瞭解,他們的王一定會如此做的。

陛下向來惜英雄,重英雄,有不爲人所理解,比婦人還要仁的仁。

魏王宮。宏偉宮門前,被分到此處的樊噲拿着他的屠刀,罵罵咧咧。

“一路殺這麼多鳥人,乃公就當再殺幾個狗崽子!有甚大不了!”

他表情兇惡,腳步卻是前進一步退半步,在門前躊躇,徘徊不進,這位屠夫將軍從來沒感覺到手中的屠刀如此沉重。

“快滾快滾!這裡我熟!我接了!”

一隻手伸過來,將屠夫扒拉到一邊,自其身邊走過,毫不猶豫地進了宮門。

這人走路既顛又搖,恨不得佔一整條道。

穿着將軍服還如此招搖者,除了劉邦這位痞子將軍外再無他人。

樊噲咬牙趕上,攔在劉邦面前,壯碩的身軀如同一座山。

“還是我來罷,總不好什麼都叫大哥來做。”

他的大哥劉季曾經在魏無忌門下做事,是信陵君得力門客張耳麾下門客。

劉季在沛縣吹噓多得信陵君看重,可有心的人一查,發現他門客的門客身份,再發現賢者張耳從未重用其人,自然就不再重視,當做一般的城狐社鼠吹牛侃大山。

可作爲劉季最好兄弟的樊噲知道,他大哥說受信陵君看重的事是真的,真作假時真亦假。

做爲復魏的齊楚負責人,他的大哥被張耳賜了一個名——邦,安邦定國的邦。

只等時機一到,平日間闖寡婦門,帶着他們吃白食耍無賴的劉季大哥就會變成魏國大將劉邦,收攏齊楚之地信陵君殘部,響應魏國起事,推翻暴秦。

魏國王宮,劉季自然很熟。

做爲魏國大賢張耳重要門客,被信陵君魏無忌記住姓名的人物,沒少進魏王宮。

如今,痞子劉季已經變成了將軍劉邦,只是此名此身都是爲秦所賜,而不是魏。

可有從前這一層關係在,樊噲怎好讓大哥替自己踏這個門?大哥要比他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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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搖頭失笑,點指着自家兄弟。

“你這屠夫,要和乃公搶功乎?這門你進沒有乃公進功勞大,不如讓給乃公。”

“……大哥這話什麼意思?”

“旁人不知我的過去,你和盧綰不知道?”

痞子將軍挑挑眉毛,撥開屠夫,指着空出來的宮門。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乃公可趁此機會與魏一刀兩斷,消除最後隱患!

“陛下知我過去,見我行動,當曉我忠。你進只得一份功,我進,得陛下信賴,十份功都不止啊!”

抓着樊噲甲冑,向後用力一拉。

“快滾快滾,別耽誤乃公升官發財,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劉邦眉飛色舞,哼唱着大風歌,在樊噲默默注視下進了魏王宮宮門。

其內,鮮血遍地,秦兵見人便殺。

哭喊聲、求饒聲、哀嚎聲、願意獻出肉體只求活命的諂媚聲。

高粱和立柱皆是完好無損,支撐起一座座莊嚴的殿堂。

殿堂腳下,瓷器被打成了碎片,打開的木箱中有的空空,有的殘留一些金銀珠寶,一片狼藉。

劉邦抽出腰間秦劍,按照以往記憶,向着宮中好藏人,不易搜查到的假山中空孔洞,王宮地下密道而去。

“大風起兮雲飛揚!”

假山孔洞內,滿身塵埃,透過灰塵仍可見衣衫華貴的貌美少婦甘願受死。

她雙手托起被襁褓包裹,吃着手指頭,烏溜溜大眼睛望着劉邦咯咯笑的嬰孩,衣衫半解露出香肩酥胸。

她是魏王嬪妃,願付出全部,只求眼前這位將軍能保住自己孩子一命。

秦劍劈斬,一劍兩命,笑聲哀求聲皆無,原地空餘高歌聲。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主動參與殺戮的劉邦很害怕,越害怕,他的歌聲就越大。

二皇帝策馬而立,劉邦在旁低着頭,渾身上下都寫着恭謹兩個字,躬身恭敬問:

“陛下,魏國王室和周家……”

“劉將軍這話信息量很大啊,有什麼指教?”

明明那語中滿是笑意,劉邦卻如墜冰窖,雙腿發軟險些摔倒在地!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劉邦甲上有血,臉上有血,渾身上下都是血,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血人。

他高歌着,再度捅出一劍,又有新血落在身,原地再留一大一小兩屍骸。

他不敢停,歌聲,殺人都不敢。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贖罪,還是在立功。

與身家性命相比,氣節、交情、恩義、仇怨、父母、女人、朋友、老師……沒什麼是不可以拋棄的。

只要他人在,丟了的還可以找回來。

二皇帝元年,三月二十八日,秦軍入大梁,解放了魏國最後一座城池。

百姓秋毫不犯。

貴族一個不留。

此刻,距離秦軍出征的三月三日,只過了二十五天。

《秦史》:帝滅魏,不足月。

城外,嬴成𫊸駐馬不前,他不想進這座雄城,哭聲太大了。

只有真正爲百姓愛戴的國,爲百姓愛戴的王,才能在國降王死後,爆發出這麼大的悲傷。

不需要進城他便知道,單隻論對百姓一事,魏王咎絕對是一位好的君王。

賙濟說的話不是危言聳聽,若魏王咎執意不降,大梁百姓當會和他們的王戰至最後一刻。

秦國能攻打下大梁是必然的,得到一座滿是廢墟的大梁也是必然的。

調轉馬頭,揉着眉心,嬴成𫊸一臉苦澀。

“又中了一顆子彈。”

越女默默跟上,落後半個馬頭。

雙腿輕夾馬腹,放慢馬速,嬴成𫊸目視前方。

“不質問一下?”

“夫君比我聰明,做事總是有道理的。”

“哈,你這麼說,就還是想留人。”

越女的臉掛上了淡淡的哀傷。

“妾身確實想不通,爲何不許留下一兩個嬰孩,他們什麼都不會知道的,況且……”

她看向心上人,目若繁星,素手搭上某狠辣豎子的眉宇,想要撫去那夾雜的憂愁。

“便是他們長大要報仇,夫君便怕了嘛?夫君明明不懼任何人,連鬼谷子都能放過,爲何不能……”

“我現在不是長安君,是王,秦國的王,我的雨露只會留給秦人。”

心上人的臉色,是越女從未見過的冷漠。

“國與國之間沒有情意二字,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

越女不懂,卻也不再追問,心情不好的她目移遠方。

本應空曠無人的道路,她卻看到了一杆大纛不斷逼近,上面是一個藍色的“齊”字。

除了字跡不同,和隨着魏王咎一併爲烈火吞噬的“魏”字大纛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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