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寶寶制服億萬老爹
米玥很快就從巴塞羅那旅行回來,分別給我們帶了禮物。丁泠泠想要的d&b的新款涼鞋,遲笑的一個隨處都可以買到的記錄本,張小青的一件橘紅色連衣裙,給李輕晨的是精裝版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以及威廉版的《holybible》。因爲不知道謝安童的到來,就沒有準備。
回來後的第一刻,張小青就笑笑的戲謔說:“其實,你是去貢獻飛機票的吧?”因爲,她離開的時間,不過一天多。扣去來回的時間,在巴塞羅那恐怕就停留了一兩個小時。
“啊,突然覺得沒什麼好玩的,就回來了。”
米玥在回來後不久,就與丁泠泠吵了起來,原因是僱傭了謝安童。雙方各執一詞,吵得不分上下。李輕晨看了看錶,正值晚上十點,她們已經吵了一個小時了。遲笑皺着眉,露出很明顯的苦惱神情。
米玥忽然覺得很累。她和丁泠泠十幾年的感情,幾乎是在吵鬧和忍讓之中渡過的。別人都當她們是好姐妹,可實際上呢……
米玥看着一直吵鬧不停地電話,來電顯示着她的名字。不想接。不知道原因。
當初,米玥害怕她就此的墜落,摔得粉身碎骨,連她也不認識。所以,才一再的忍讓,可是這種忍讓和寬容,成了得寸進尺的原因。
米玥只得接起電話。儘管米玥心不甘、情不願。
電話那端傳來蕭瑟的風聲,與什麼共鳴發出的顫動聲,使得米玥感覺耳朵裡被塞滿了棉花。米玥掏了掏耳朵,捏了捏仰得發酸的脖子,想着這究竟何時方休?
“想死。”
許久之後,電話那端傳來了她的聲音,並和着風聲。米玥再度掏了掏耳朵,不管多少次,始終都是那種沉浮不得的怪異感覺。
“好想死,卻死不掉。跳不下去。”
她接着說,米玥一直沉默。隨即,無止境的沉默開始在電話兩端蔓延。蕭瑟的風聲繼續肆虐,耳朵裡那種怪異的感受仍持續着。無法忍受,難以忍受。於是,米玥垂下脖子,搖晃了數次,方纔舒服一些,說:
“想死,就死吧!”
風聲猝然而止,那邊傳來的是比幽冥更加深邃暗沉的沉默。米玥忍住不堪的痠痛,仰起頭,看見防護欄上的她,只微微的看見一個白的慘白的背影,以及與風嬉戲的如墨長髮。
“然後,我給你償命。”
米玥接着說,語氣裡有種不明不白。她輕笑的聲音傳來,也是不明不白。輕輕的笑聲,明明只有一瞬間之長,卻一直徘徊在耳際。那種怪異的感覺越加強烈。
“不用了。不需要。”
她說。那個笑聲傳了過來,她卻沒有笑。
與丁泠泠相識是在十三年前的某個夏天。都說歲月能夠輕易的改變一個人,實際上如何,且不去討論。單單說,看到她現在這個模樣,絕對想象不出她以前居然是個神經質到有點神經病的女子。
當時,米玥的祖母入院,別人以爲的終日四處閒晃、無所事事的米玥被選中去侍候喜怒無常的祖母。而她則是在米玥被祖母口水侍候之後,賭氣跑道樓頂吹風時遇見的。
那時,她也是這副模樣:慘白的病服,蒼白的臉色以及如墨的黑髮。整體十分突兀,尤其那黑與白……以及她手中正在燃燒的煙。
“要嗎?”
她漠不在意的說。米玥則茫然相視,直到她示意手中的煙時,方纔明白她所說何意。米玥搖着頭,盯着她手裡的快燃盡的煙,以及那雙灰色的眼。
那是讓人恐懼、不敢直視的眼。
她說,她沒有記憶,醒來時就一直在這裡,不知道呆了多久。每個月會有人定時交納住院的所有費用,以及定期託人送來的生活費。然而,至今卻一個人也沒見到。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在這裡。卻出不去,不能出去,無法出去。
米玥無法相信,這是在電視劇裡纔會出現的情節。毫無營養,爲以後幸福的出場,先譜出無法比擬的悲傷曾經。
然而,現實讓米玥沒有理由不相信她所說的真實。
祖母的病如同她的脾氣,陰晴不定。每次來醫院時,總會去樓頂。而每次都能遇見她。依然是白的慘白的病服、蒼白的臉、燃燒着的煙以及灰色的眼。
時間在記憶暫停時無情的逝去。祖母在入院一年後,終於被病痛折磨得忍無可忍,丟下一大羣子女兒孫,撒手西歸。眼看米玥終於可以從無止境的“家——醫院——樓頂”這個模式中逃離時,卻陷入了另一個無限的循環之中。
祖父在祖母逝世後半年,病倒入院。所有的人似乎保持着一種“理解”的態度去對待,因此就不存在什麼悲傷和焦慮。然而,無法理解的是米玥。
祖父在服藥後習慣性的哭泣,一直哭到睡着。守在一旁的米玥,百般滋味。待到祖父睡着時,米玥跑到樓頂稍作喘息。不出意外的,遇見了她。
她依然是那副模樣,卻比半年前最後一次相見時透明瞭些許。
她輕笑一聲,搖晃了幾下燃燒着的煙,算是示意。從初見到再見,已過去了那麼多年。或許許多都變了,但是,唯一沒變的,恐怕只有他們不時會好吵起來吧?
初遇的那一年,祖母死了,祖父在一個無月的深夜去世,等待着他的是先走一年半的祖母。他們都說,這是必然的結果。況且,祖父沒有多少痛苦就離開了,也算是萬幸。爲什麼這麼說?證據在於,祖父的表情十分安然祥和。
如同一年半之前,米玥無法理解。縱使他們都說,另一半先自己而去的老人,無法長存於世。而且,帶着要與分開了的相守了一輩子的人相聚的心情去另外一個世界,何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一件他人無法理解的幸福之事。
所以,米玥無法理解。祖父的臉上,有着那麼明顯的悲傷和遺憾。難道他們沒看見麼?還是說,不願意看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自私?
和她一樣。
米玥早已習慣她的恐嚇。突然之間的絕食也好、自殺也好,無一對米玥不是變相的威脅。儘管,次次未遂;儘管,知道次次皆是故意。然而,米玥卻無法狠心的拋下她。只能壓抑自己,一直如此。
然而,祖父的離去,再也沒有理由常去醫院。然而,電話一通接一通的,逼迫米玥不得不去。不得不,只能前去。隨即見到坐在樓頂的她。
一如既往的場景,一如既往的對白。不一樣的,只是結束的話語——不用了。不需要。
“那麼,真好。”
米玥說。然後掛掉電話,往回走。走到是米開外的地方,後方傳來尖叫聲。人羣開始轟炸開來,有事無事之人皆圍觀而去。米玥回頭望了望樓頂,那個背影早已不見。
“是阿!真好。”
米玥自言自語。
回到家,雙親與兄嫂正在吃飯。見米玥回來,熱鬧歡愉的氣氛被暫停,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僵硬。母親隨意問了一句,吃了嗎?米玥搖了搖頭,再點了點頭。她疑惑的看着米玥,什麼也沒再說。
鎖上房門,將自己關在這個巨大的盒子裡面。樓下,傳來輕輕的嬉笑聲。
睡意朦朧。掙扎起身,換上睡衣,將頭繩扔進垃圾桶。關了燈,剛躺在牀上,電話再度響起。米玥想要無視,但電話依然倔強的不肯安寧。最終,米玥的妥協換來了暫時的寧靜。
沉默再度蔓延開來。這似乎是習慣了的模式,就不再覺得奇怪。但是,與日俱增的卻是無法紓解的厭煩。
“玥,我沒死。”
她說。沉默之後是毫不意外的另類開場白。米玥嗤笑一聲,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
“想你了。”
她接着說。這是每日都會重複的臺詞。像是在提醒低劣的米玥,也像是在提醒失憶的她自己。
很累。真的很累。四年以來積累的疲倦感,似乎全部在此刻爆發。侵蝕了的所有,無法動彈。沒了力氣,只能任由她。
任由她折磨米玥。因爲她彷彿是失憶的人,對這個世界充滿了陌生。誰也無法去怪罪一個不知罪不過的人吧?
但是她,米玥,卻保有該死的記憶。只能如此,只應如此。這是命運最初的設定,無法更改的定局。
“晚安。”
最後,她說。
“晚安。”
米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道了晚安。掛了電話,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的真實感。像是遨遊在無重力的宇宙,飄飄浮浮。
掙扎起身,拿出筆記本,寫着日記。只有這樣,才能舒服一點。儘管,內容幾乎重複。可以說是,現在寫日記,是米玥極力維持自身平衡的一種方法。
如此可憐的方法。
很快,米玥就輟學離開了家,獨自而活。這樣說來,有點勉強。儘管是自己決定,也是自己先提議搬出去的,但是,卻覺得這是被迫而爲。這個家與自己太過格格不入,這樣覺得也不只是自己。
但是,這麼多年,從第一次發現這種格格不入到現在,都始終未曾找到答案。現在,也只能想是,既定如此。
如軌道、如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