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亮,光芒垂下,萬事萬物都清晰地顯現出了自身的模樣,通往河堤的馬路與老舊小區間的街道交匯出了一個路口,擺着個麪食攤子。
攤子的簡易桌椅凌亂傾倒,碗筷麪條遍地,鐵鍋倒扣在十幾步外,白髮蒼蒼的老闆癱軟於天然氣爐後面,瑟瑟發抖,滿眼恐懼,離他不遠的地方,倒着一具沒了雙眼,大小便失禁的猙獰屍體,以及兩個分別捂住不同部位,蜷縮成一團的打手,他們或低吟或昏迷,生命飛快地流逝,周圍血尿混雜。
往街道另外一頭二十多米之處,地面溼漉漉的一大片,倒着三個人,有側身蜷縮,耳朵後脖滿是燙傷,脖子不正常扭曲的身體,也有屎尿惡臭傳出,七竅流血的黑色練功服男子,以及還能活動的,蜷縮着的,發抖着的汪旭,他的手槍扔到了一旁,沾染着泥漿,反射着微光。
這樣地獄般的場景之中,唯一站着的是位身穿白底黑邊武道服的少年,應該說,是已經褪去稚嫩,更接近青年的男孩,他略微喘着氣,腰背挺直,如同標槍,神情略顯迷茫。
四輛警車,十來位警察,在邢局長親自帶隊趕到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血腥、恐怖又異常微妙的畫卷。
秦銳視線裡呈現的也是這般景象,讓他不敢相信自家眼睛的景象。
老實說,剛纔目睹黑色練功服男子一招重創甚至打死一個敵人的時候,自己嚇得是渾身顫慄。
自己並非沒看過職業九品的戰鬥,選拔賽的電視轉播和各種比賽的視頻集錦,讓煉體境頂峰的實力水準不是什麼秘密,但那是有剋制的擂臺,有裁判阻止的場合,與一招之間生死立判的情景有着極大區別。
黑色練功服男子在那短短几招之間,把職業九品的觀察、反應、意志、決斷和臨場發揮能力都完美呈現了出來,將武道殘忍、殘暴、慘烈、血腥和恐怖的另外一面真真切切印入了自己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讓自己視他如黑暗深處走出的“惡魔”,完全失去了與之爭鬥的勇氣和自信,只知道恐懼,只知道害怕,只懂得瑟瑟發抖。
但如此可怕的武者,如此恐怖的“惡魔”,轉眼之間卻橫屍當場了,並非亡於槍械,亡於兇器,乃被另外的武者活生生打死的!
而打死他的,是自己的高中同學,前幾天才見過面的樓成!
是據說才練了半年武功的樓成!
是往日人畜無害,和善溫良的樓成!
是經常給自己作業抄,根本不會打架的樓成!
是同學聚會時幽默風趣,一直以開玩笑口吻說着本身武道水準的樓成!
他,沒有開玩笑……
這或許是秦銳十九年人生裡受到的最大震撼,得到的最大驚愕,這讓他彎腰縮脖,凝固在了車窗旁邊,眸子裡倒影出那身穿白底黑邊武道服的少年。
媽的,我當時似乎還說讓他有空露兩手,而現在,還真的是露了兩手……
兩手之間,“惡魔”斃命!
…………
“樓成……”
陶曉飛幾乎將臉貼在了車窗之上,要看清楚那道人影的長相,可無論怎麼看,都是自己曾經的後桌樓成!
剛纔那位黑色練功服男子給他造成了極大恐懼,讓他險些就控制不住膀胱,失禁於車內,視線之中似乎一直在閃過眼珠擠爆飛出的場景,一直在迴盪某人下*陰被狠狠打中的畫面,只覺普通狀況下,人體肉身的頂峰極限不過就是這樣了,似乎完全不可戰勝。
而此時,不可戰勝的人已經躺在地上了,如同一座豐碑被某人強勢擊碎了。
這個某人是自己認識的人,是壓根兒沒想過的一個人……
“他高中時候一直在隱藏身手?”陶曉飛完全忘記了身後還有一位嬌媚的美女,控制不住的喃喃自語。
“還好我從來沒得罪他……還好我沒答應風哥幫忙教訓的提議……”
“也不對啊,隱藏身手有什麼好處?會武功的人遍地都是,有什麼好隱藏的?顯擺出來,風風光光,多好?”
“媽呀,難道戒菸戒酒就能有這樣的效果?我tm當時怎麼敢給他擺臉色!”
“我們的關係是不是還能再挽救一下?”
想歸想,陶曉飛此時根本不敢下車,不敢靠近樓成,不敢與他打招呼,他感覺真要那麼做,恐怕對方看過來一眼,自己就尿一褲襠了,真的尿……
…………
戴臨風等古山武館弟子反倒不如和樓成同學了三年的秦銳陶曉飛震驚,畢竟壓根兒不清楚對方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猶是如此,他們也被深深震撼了,一位看起來能活活打爆自己等人的強者剛還威風凜凜,回頭就被樓成打死當場了。
有對比,才能清楚呈現!
此時此刻,戴臨風等人的腦海裡下意識冒出了一個想法:
“丹境以下無敵手!
還好當初沒被陶曉飛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拖累,與這丹境以下無敵的高手發生衝突……
媽的!明威武館怎麼那麼幸運,竟然突發事端,險險避開了與樓成的比賽!
…………
寒風吹拂,血腥傳來,邢成武刑大局長看着鶴立雞羣般站在一堆傷者死者之中的樓成,忍不住愣了愣,但很快就清醒過來,擺了擺手,對相繼拔槍瞄準的下屬們道:“不用緊張,自己人,你們快保護現場,看還有幾個活着,配合馬上就到的急救車搶救傷者。”
出發前,經驗老道的他感覺不出事則已,一出事肯定傷亡好幾個,因此直接聯絡了醫院,讓急救車同時趕來,跑空也比浪費寶貴的救人時間好!
吩咐完畢,看着依舊有些呆愣的樓成,他快步靠近,朗聲道:
“小樓?怎麼樣,你沒事吧?”
“邢局長,我,我一時激憤,沒忍住就出手了。”樓成略微緩了過來,趕緊解釋了一句,“只有他是我打的,那些都是他乾的。”
邢局長嗯了一身,轉身對跟過來的幾位高警銜下屬道:“安排人給目擊的羣衆錄口供,尋找更多的證人。”
“這位是小樓,今天是他報的警,他得到消息,通過一位長輩向我報的警,我感覺時間緊迫,可能來不及,就委託在附近的他過來,看能不能挽救幾條生命,哈哈,是個見義勇爲的好學生啊,實力也很強。”
委託?邢局長什麼時候委託過我?樓成愣了愣,但機智地沒有反駁沒有吱聲。
邢局長一條條命令發出,有條不紊地安排着,見急救車也開到了現場,於是對一位女警道:“不管怎麼樣,程序還是得走,你給小樓錄份口供,不能徇私,嚴格按照規程來做。”
那位女警在邢局長注意不到的時候撇了撇嘴,您都說了不能徇私,那肯定得徇私啊,而且您不是已經定性了嗎?見義勇爲的好學生!
再說,真要按照程序,都得帶回警局錄口供!
“對了,這是我的手機,你可以檢查通訊記錄,它能證明是小樓通過長輩向我報的警,我也有和他通話。”邢局長把手機遞了過去。
女警一邊接住,一邊對樓成道:“小樓同學,我們到車子那邊錄口供吧。”
樓成點了點頭,沉默着跟她走向警車,情緒頗有些壓抑。
自己殺人了……
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樣死在自己手上了……
這種感覺還真是特別複雜啊……
不過,親手殺人的衝擊卻被黑色練功服男子製造的血腥場面所中和,被擠爆飛出的眼球和捂住下身翻滾的人影所沖淡,讓自身升起了某種叫做行俠仗義的情緒,沒那麼多負疚,沒那麼多心裡陰影。
呃……汪旭……他彷彿終於清醒了過來,扭頭看向被擡往急救車的汪旭。
汪旭被手銬鎖住,視線發散,戰戰兢兢,像是受到了驚嚇的幼獸,顫慄個不停。
“經歷過剛纔的場面,他的膽子算是崩了,會不會留下精神創傷還很難說,但以後肯定是不敢再打架了,這樣也好,至少出獄後能恢復比較正常的生活了,不用再摻合黑道的事情,嗯,燙傷集中在後面,不會毀容。”注意到樓成的目光,邢局長笑着說了一句。
不敢再打架的打手,顯然是沒哪個老大願意養着的。
這樣也好……樓成重複着這句話,深吸了口氣,來到警車邊,接受女警的詢問,從姓名、年齡、學校等個人信息一直到今天事情的前因後果,對此,他都原原本本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只模糊了一件事情和添加了一句話語。
模糊的是自己與汪旭的關係,僅描述爲普通發小,三年多沒怎麼接觸了,最近才遇到兩次,被他知道了自己的師父是外罡強者,添加的則是受邢局長委託纔過來的。
——恢復思考能力後,他已經領悟了邢局長的用心,當然,恐懼,後怕,顫慄,惆悵等感覺也紛至沓來地冒出,相當的複雜。
以後不能再這麼衝動了,今天差一點就橫死當場,在生死邊緣徘徊了足足兩次!
對方如果對自己稍微瞭解一點,那真是滿腔熱血從此一場空,全身心追逐的感情從此一場空,夢想着的輝煌未來從此一場空,只有孤寂墓碑訴說着一個遺憾不甘的故事。
“我爲什麼在這裡?我過來打個炮怎麼了?不許和人約*炮啊?不許車震啊?”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
扭頭望去,樓成詫異地看到了陶曉飛,看到了秦銳和他的戴臨風師兄等人。
這麼巧?
不對啊……
念頭轉動間,樓成忍住了詢問的衝動,假裝沒看見沒聽到,以後再通過qq或者電話詢問吧,現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感官敏銳,注意到陶曉飛略有點緊張和慌亂,但目睹了剛纔那樣的場面後,正常人不緊張不慌亂才奇怪,至於大清早才從酒吧出來,帶人車震,挺符合他作風的,而戴臨風和秦銳等人的解釋就頗爲牽強了,說是接到陶曉飛的電話,過來和他碰頭,等他辦完事,一起吃個早餐。
不過,詢問古山武館這幫人的警察似乎與戴臨風關係極好,並未在意,而且他們屬於正宗的路人,目前沒半點牽涉進去的跡象,也沒有接觸過涉案的任何人,故而檢查過通訊記錄,做完口供之後,也不耽擱他們,記下聯絡方式,準備打發他們走。
女警做完筆錄,又將煮麪攤子老闆的口供要過來看了看,面對面詢問了車內出來的陶曉飛、秦銳和戴臨風等人幾句,與勘察現場,檢驗屍體的同事交流了一陣,然後走回原處,對樓成道:
“小樓同學,你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樓成相當詫異。
這怎麼着也是條人命啊?這就可以走了?
他已經做好去警察局待一上午甚至一兩天的準備了。
女警擡頭看了他一眼,隨口道:“對啊,可以走了,如果你想要‘見義勇爲’或者‘俠肝義膽’獎金,到時候給局裡打個電話,我們幫你申請。”
呃……樓成頓時無言,但既然不用去警局,他也樂得如此,不再多話,走到邢局長身旁,勉強擠出笑容道:“邢局長,謝謝您。”
“不用這麼客氣,叫我邢叔就好了,名師出高徒啊!”邢局長豎了豎拇指,“快回去吧,好好調整,別留下什麼精神創傷,後續的事情不用擔心,你師父就是通過省廳找到我的。”
沿着來的道路,樓成慢悠悠往回走着,思緒發散,怎麼都集中不了。
突然,他耳畔傳來一道喇叭聲,側頭看去,只見陶曉飛的寶馬七系停在了旁邊,其開門下車,有點緊張又有點敬畏地笑道:
“樓成,呃,樓哥,我送你回去吧。”
透過車窗,樓成看到了秦銳,看到了戴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