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省,陌上市,施月見的別墅內。
樓成剛走入大門,和師姐打過招呼,便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幾位老前輩。
斜對着這邊的是“罪火天君”,他外表依舊如同中年,眼窩深,鼻樑挺,黑髮裡夾雜銀絲,眸子幽深中藏着些許火焰般的光華,看似沉默內斂,卻給人暴躁可怕的感覺。
遙想第一次見到這位前輩時的畏懼緊繃狀態和看不清深淺的審慎感覺,此時此刻的樓成藉助氣機的感應,隱約把握到了對方的層次。
那是精神強橫,意境糅入的“超一流”,但明顯有所衰落。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能平視這位前輩了……樓成一時有些感慨。
罪火天君側面的長沙發上,坐着貌只三十來許,氣質典雅的“意後”費丹和慵懶抽着雪茄的“空巢老人”吳墨漣,他們笑吟吟側頭望向樓成,時不時拿揶揄的目光看施老頭一眼。
白髮蒼然皺紋不多的施老頭轉過腦袋,嫌棄皺眉道:
“專門趕過來做什麼?就幾個老傢伙非得讓我逢五逢十做壽,按我們這邊習俗,一般都是隻做九的,嘖,從虛歲來講,也是十了。”
專門“趕”過來?從這個詞看……師父您其實挺高興的吧?樓成暗笑一聲,義正辭嚴道:
“身爲弟子,怎麼能錯過師父的壽辰?”
而且師父您潛在的意思是,虛歲七十的時候想大辦一場,風光風光?
嗯,傷勢得到控制,不再“活動”幾下就咳個不停,又有當年的強者範了,而且還收了我這麼個好徒弟,怎麼能不顯擺顯擺?
施老頭要是知道他此時的想法,怕是踹死這不肖弟子的心都有了,他搖了搖手,嘖了一聲道:“老頭子我還不知道你,也就嘴上好聽,前面幾年不都是打個電話了事,嘿,就來過一次!”
……樓成一下目瞪口呆,過了十幾秒纔開口道:
“是師父您自己說不用來的……”
知道師父生日也就三年而已,一年兼職教練,在打大學武道會全國賽,一年剛破碎金丹擺脫後遺症,在山上養傷,沒法遠行,你則跑到軍方位於北邊的療養所度假去了……
想不到你是這麼小氣記仇的老頭子……
“爲師我說不用來就不用來啊?這是考驗你的誠心,臭小子你不想想典故,什麼什麼門立雪。”施老頭心情不錯地笑罵道,接着指了指客廳,“自己找個位置坐吧。”
樓成分別問了幾位前輩好,找了個單人沙發坐下,擺出我只帶了耳朵不會胡亂插嘴的姿態。
吳墨漣吸了口雪茄,笑呵呵道:
“建國啊……”
“說多少遍了,不要直接叫我名字!”施老頭吹鬍子瞪眼打斷。
吳墨漣嘿嘿一笑,自顧自說道:
“看你剛纔那樣子,還以爲收了個不肖徒弟,要不咱們打個商量,把弟子轉給我?哎,說起來,你平時在師父這行不顯山不露水的,怎麼就輕輕鬆鬆教出了個外罡弟子呢?我們幾個那麼多年,也沒見調教出個好的衣鉢傳人。”
“別拉上我,我關門弟子已經外罡了。”“意後”費丹插了一句。
她指的是“沉睡猛虎”安朝陽。
“你這憊懶老貨,教徒弟怎麼比得上我?”施老頭頓時洋洋得意,“說起來,紀老頭家的林缺,成丹境那步,至關重要的那步,也是老頭子我指導完成的,短短兩年,就爲兩位外罡打好了基礎,嘿,不是我瞧不起你們幾個,比這事,你們還差得太遠。”
樓成在旁邊聽得險些失笑,但靠着超強的自控能力,保持住了一本正經的表情,並適時點頭附和自家師父。
施月見亦抿起了嘴巴,對樓成悄然豎了下拇指,邁步走進廚房,準備豐盛的午餐。
“這種事情。”“罪火天君”哼了一聲,“在天不在人。”
好苗子可不常有,也很容易被別家截胡!
“這叫什麼話?當初你不是收了個好徒弟嗎?結果呢,帶着他在戰亂地區被人給圍了,讓他只剩半條命,一輩子就困在了非人境界。”施老頭當即反駁道。
“罪火天君”惱怒回答:“還不是爲了去和你會合!你在戰亂地區犯過的錯少了?仇家到處都是!”
“這我要說句公道話了。”吳墨漣笑嘻嘻道,“建國,呃,施老頭在戰亂地區比你做得好,有一次,落入陷阱,被三個外罡堵住,是那叫‘戰神’的傢伙領頭,他都能強行突圍成功,只是回來躺了兩個月,大小便都要人服侍。”
“要不是他們聯手,隨便哪一個來,我都能吊起來打!”施老頭不屑一顧。
藉着這個話題,幾位曾經叱吒風雲的老前輩回憶起了往事,時而說說在戰亂地區時誰誰誰幹了啥,時而吹噓一番,說“意後”的二十個頭銜,有一半是因爲爺幾個那時沒參與職業賽,但這些牛皮都被費丹平平靜靜一句給堵了回去。
她說“和我切磋十次輸七次以上的別開口”,於是施建國同志、吳墨漣同志、罪火同志紛紛沉默了下來。
“有本事比實戰……要不是我後來受了重傷……”幾十秒後,施老頭小聲嘀咕了一句,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將話題轉回了戰亂地區的過往。
他最巔峰時的境界和“意後”在一個水平線,都是距離禁忌領域只得半步,可惜都未能突破,只能感嘆地看着後來者。
樓成聽得若有所思,但忍住了開口的衝動,等到午飯結束,幾位前輩上樓小憩,他纔在樓梯口詢問施建國同志:
“師父,當初傷到您的禁忌強者究竟是哪位啊?”
施老頭瞥了他一眼,笑了一聲道:
“怎麼?想替爲師報仇?這麼有信心踏入禁忌領域?”
“到了這一步,怎麼可能不去想象和衝擊這個領域,但弟子很清醒,這非常艱難,得十年二十年爲期。”樓成坦然回答,“到時候,如果成功,就能盡弟子的義務,替師父您報仇了。”
“報什麼仇?”施老頭沒好氣道,“爲師我現在能吃能睡,能喝能跳,再活個二三十年不成問題,要是就爲了之前的重傷,去和禁忌強者拼個你死我活,那想找爲師報仇的能從這裡排到市區,不值當,不值當。”
說到這裡,他嘿了兩聲:“除非將來爲師因這事提前死亡,沒能壽終正寢,那纔有報仇的必要嘛,要不然遇到事情噁心噁心對方,壞壞他的好事就行了。”
可師父您突破的希望因此而斷絕啊……樓成暗歎一聲,旋即泛起了某個疑惑,皺眉思索片刻,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到時候怎麼判斷師父您是壽終正寢還是因此事提前過世?”
沒誰知道自己一定能活多少歲的……
聽到這個問題,施老頭愣了一下,接着吹鬍子瞪眼,罵了出聲:
“你小子還真想着你師父死啊!”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呃……樓成的表情一下呆滯。
施老頭哼了一聲,負手走上樓梯,行至一半,忽然嘆了口氣道:
“其實爲師重傷的時候,已經沒什麼希望突破人神界限了,那都五十好幾了,除非,除非再年輕十歲……”
他語氣複雜,腳步未停,轉眼消失在了樓梯拐角處。
樓成怔怔聽着,心情隱有些低沉。
他一步一步走上二樓,恰好看見“意後”費丹從走廊盡頭的陽臺過來。
“你師父說得沒錯,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最艱難也最自然的事情就是服老,與外人無關。”她微笑頷首道。
然後,她越過樓成,走向客房,邊搖頭邊感嘆:
“生老病死苦啊……”
“有生就有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