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步蜿蜒,陳長華重心降得很低,彷彿一輛重型卡車,晃晃悠悠碾向着費三立。
費三立與林缺一番硬碰硬近身肉搏,雖然有所閃避和格擋,未被擊中要害,或遭全力打實,但也弄得鼻青臉腫,雙腿疼痛,身體痠軟,面對身高體重力量都明顯勝過自己的陳長華,不敢有絲毫怠慢,迅速就根據自身判斷做出決定,向左邁了一步,試圖避開鋒芒。
與當初挑戰林缺時一樣,費三立一動,陳長華像是早有準備,步法頓變,陡然加速,就像一頭亮出了雙角的沉重水牛,蹬蹬瞪撞向了對手,氣勢之兇猛,力量之恐怖,讓費三立幾有腳下擂臺微微顫動之感。
他不懂陰陽樁,無法在這種情況下協調全身,拉回重心,改變慣性,可練武多年,這種情況並非沒有經歷,當即身體一縮,蹲了下來,想要避開陳長華上身的撞擊,與此同時,他右手一伸,猴子偷桃,掏向了男人最脆弱的地方。
觀衆席上,通過幾塊大屏幕看到這幅場景,諸多男同學都有胯下一涼之感,按照目前的趨勢,陳長華在撞中費三立之前,就會被他拿住把柄,而且由於起勢後的慣性,倉促閃避必然亂了步法。
這真的要蛋疼了……
這該怎麼辦?
觀衆們提起了一顆心,費三立也對自己的應對非常滿意,轉瞬之間就佔據了優勢,讓對方陷入了非常危險的困境。
陳長華還是太急躁太莽撞了!
就在這時,他眼前一花,看到對手雙腳離開了地面。
離開了地面?
這不是“煉體境”打鬥的忌諱嗎?離開地面還怎麼保持步法,掌握重心,讓身體處在容易發力的架勢?
難道陳長華會飛?
念頭剛生,費三立視線一轉,只覺眼前黑壓壓一片,頭頂有重物落下。
陳長華不是瞿輝,當然不能飛,他只是跳了起來,一邊躲開了費三立的猴子偷桃,一邊順勢將自己的身體甩了出去,直接壓向了費三立!
這是非常規的打法,但費三立正是半蹲,變化不及,而陳長華身高體重,加上剛纔前衝的慣性,簡直有泰山壓頂的感覺。
費三立身體一團,試圖前滾躲開,但已是慢了一拍,被陳長華從天而降,狠狠壓在了身下!
噗通!
兩人同時倒地,摔撞得費三立有些眼冒金星,陳長華抓住機會,雙手一伸,擒拿住了他的手腕,與此同時,兩腿發力,試圖鎖住他的下半身,免遭膝撞之類的打擊,這是投摔流派的基本工夫,局勢進入了陳長華擅長的領域!
費三立當然不會坐以待斃,雙腿掙扎,避免被壓住鎖住,兩手一抖,巧妙發力,要脫出擒拿。
觀衆席上的蔡宗明已看得嘴巴半張,喃喃自語:
“這tm怎麼像*強*奸*現場……”
樓成亦是嘴角微抽,暗自嘀咕:
“這是真正的按在地上摩擦了……”
掙扎之中,費三立忽地擡首,一個頭槌如炮彈般撞向陳長華鼻樑,不惜一切代價擺脫困境。
陳長華經驗豐富,並不慌張,腰背用力,一個翻身,已是他在下,費三立在上,輕鬆躲開了頭槌,緊接着,雙腿用勁,再次翻滾。
兩人在地上翻來滾去,一個試圖控制,一個想要擺脫,時有碰撞,偶見擒拿,戰到酣處,陳長華突然大喊一聲,也學着費三立一個頭槌撞下。
咚!
沉悶響聲之中,兩人額頭撞額頭,皆是頭暈目眩,疼痛難當,耳鳴不斷,眼前彷彿能看見一顆又一顆的金色星星躥出,翻滾扭打的動作戛然而止。
陳長華仗着自己身在上方,先前又未苦戰一場,搶先恢復了過來,牢牢鎖死了費三立的動作,將他雙手背在身後,臉部朝向,摁在了地面。
“陳長華,勝!”裁判觀察了一下,宣佈了結果。
“好樣的!”
“陳長華!陳長華!陳長華!”
一聲聲吶喊隨之爆發,有種填滿了整個武道館的感覺,陳長華搖搖晃晃立起,腦袋依舊眩暈,可眼中盡是激動和喜意。
我能行的!
我還是能接受歡呼的!
我是鬆大武道社的社長!
“這不會腦震盪嗎?”樓成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武道比賽不是表演,足夠殘酷,每年都有意外傷殘和身亡的事情發生。
施老頭立在他旁邊,悠哉道:“會啊,只是不太嚴重而已,上了擂臺,就不要去想會不會受傷會不會掛掉的事情,這些交給裁判來考量。”
樓成深吸了口氣,沒再多說,自己還是太學生氣了。
關南學院席位處,一片死寂,教練古震和社長古嶽都短暫沉默。
只剩下最後的選手了,而對方的大猩猩看起來似乎還尤有餘力……
“季蘭,趁他有點腦震盪,上去後遊鬥爲先,弄得他更加頭暈腦脹,抓住機會一擊拿下。”古震看向了旁邊的女生。
季蘭是位頭髮極短極薄,男子氣十足的女孩子,她抿了抿嘴脣,離開了座位,踏上了石階,費三立踉踉蹌蹌走下,眼睛裡面彷彿有一圈又一圈的亂線。
進入擂臺,季蘭滑步靠近,一記踢腿,剛被陳長華擋住,立刻借勢後退,拉開距離,保持步法,她似乎更擅長腿上工夫。
側踢,低踢,迴旋踢,她身影矯捷,步法靈活,腳上有力,讓腦袋發鈍的陳長華漸漸有些手忙腳亂。
陡然靠近,季蘭以右腳腳尖踹出,踢向陳長華迎面骨,陳長華遲了半拍,彷彿反應不過來了。
可就在季蘭踢中他迎面骨時,他雙手猛地抓住,按在了對手肩頭,臉部肌肉因疼痛而扭曲,身體不往後倒,卻向前壓!
手上用力,身體靠壓,陳長華拼着受傷,要故技重施,將季蘭也按倒於地,在擅長的領域取勝。
季蘭心頭一凜,雙腳飛起,如同剪刀,絞住了陳長華上身,藉着被摔倒的力量,兩腿用力,也將對手扔了出去。
噗通!
兩人各自倒地,皆摔得七葷八素。
季蘭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趁陳長華腦袋本就眩暈的機會,搶先靠近,右手拿住了對方的喉嚨。
“季蘭,勝!”裁判言簡意賅道。
陳長華慢慢站起,晃了晃腦袋,腳步虛浮往下,與第三個上場的李懋擦身而過時,低低道:“她被我摔得很重,消耗也很大,冷靜一點不成問題。”
李懋目光緊盯前方,輕輕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整個過程裡,他沒看陳長華,略顯呆板,耳畔是“李懋加油”的助威聲。
“呼,真驚險,不過季蘭沒什麼力氣了。”郭青在席位上對林樺說道,臉上喜意明顯。
樓成亦是這樣認爲,可惜嚴喆珂要組織帶動吶喊之事,沒時間開手機上qq,不能交流,難以分享。
他看着臺上,暗中爲李懋師兄鼓勁,可看着看着,臉色微微變了,因爲李懋的身體在明顯顫抖。
剎那之間,當初李懋說過的一句話映入了他的腦海:
“……哎,我就不行,參加個業餘定品賽都緊張得身體有些發抖,還好遇到的幾個對手要麼太弱,要麼比我還緊張。”
我去,李懋師兄不會緊張過度了吧?
樓成看得出來,李懋對面的季蘭又不是瞎子,亦察覺到了對手狀態的異常,當即暗咬銀牙,做出了最大膽的嘗試,放棄擅長的遊鬥,主動進攻!
不能給他平復冷靜的機會!
進步,側踢!
面對季蘭的進攻,李懋腦海一片雜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陷入這樣的狀態。
不能辜負大家的期待……
不能辜負施教練的看重……
不能辜負林缺他們的努力……
想得越多,越是混亂,“李懋加油”的吶喊更是讓他壓力極大,心靈幾同空白。
身體本能擡手,做出格擋架勢,可已是晚了一拍,被季蘭一腳踢在了胸口,踢得他跌跌撞撞往後。
胸口疼痛,李懋恢復了知覺,像是回到了訓練的時候,然而,季蘭的踢技一環跟一環,趁着他立足不穩的機會,一腳一腳又一腳。
啪啪啪!
李懋連續中腿,雖有格擋,亦幾乎被踹得飛起,一步步倒退至擂臺邊緣,跌落了下來。
武道場館內熱烈澎湃的氣氛一下凝固了,像是降到了冰點,明明已經拿到了勝利的鑰匙,佔據了絕對優勢,爲什麼不到一分鐘的工夫,結果就被逆轉了?
林缺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雙手緊緊握拳,陳長華表情茫然,懷疑自己還未醒來,只是剛纔的美夢變成了夢魘。
樓成呆呆看着,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迴盪:
“今年的武道賽就這樣結束了?這樣簡單到不真實地結束了?大家兩個月來的艱難刻苦、嘔心瀝血就這樣結束了?”
這就是武道比賽,贏者接受所有榮譽和吶喊,失敗者被人遺忘。
看臺之上,嚴喆珂靜靜而立,眼眶已是發紅,她是這樣,林樺是這樣,郭青是這樣,在場的所有鬆大女生和部分男生也是這樣。
沒經歷過功敗垂成,就無法體會這種痛苦與悲傷。
關南學院席位處,古嶽等人似乎沒反應過來,好半天才舉起雙手,發出歡呼,充滿後怕的慶幸。
木然幫監督收拾完殘局,樓成回到了更衣室,剛踏進去,就感受到極端壓抑的沉默。
向來清冷淡然的林缺赤着半身,坐在金屬長凳上,用脫掉的白底黑邊上衣將腦袋緊緊包住,埋在胸前,由雙手撐住,不露一點空隙,沉默得彷彿石雕,陳長華站在角落,右手流着鮮血,面前是凹陷的櫃子門,嘴裡不斷髮出“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的低低咆哮。
李懋怯生生立在中央,略微埋着頭,表情痛苦地不斷說着“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郭青、林樺早已淚流滿面,無聲抽泣着。
巨大的悲傷彷彿實質,狠狠撞擊了過來,樓成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又完全無法開口。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李懋視線模糊,不斷道着歉,無助得像是一個孩子。
就在這時,他看見腳邊多了一道黑影。
茫然擡頭,往上看去,施老頭那張皺紋不多卻蒼老的臉龐模糊着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知道錯了,明年就好好彌補。”施老頭溫言說道。
李懋終於哭了出來,涕淚橫流:
“是,教練!”
樓成眼眶溼潤,很久之後都無法忘記這幅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