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夏日,天剛微亮,東方纔泛起一點魚肚白,乾陽城的人們便已陸陸續續起來,攢動於街上。
陳青也穿戴整齊,神色木然的斜挎着鞋具箱出了門。
身後屋內,這一世的父母也已在朦朧的晨色下,洗漱準備出工。
而不止是他們一家,同一層樓的左鄰右舍也都早早的起來,在陽臺準備着開始今天的活計。
這些人裡,有穿着粗布砍袖短褲,露出流線肌肉的搬運工;有穿着馬褂,戴着漁夫帽的黃包車車伕;還有脖上掛箱,箱子裡裝有香菸火柴,瓜子桂花糖的小販等等。
住二樓的陳青從走廊穿過,向樓梯口走去,沿途遇到的人紛紛向他打着招呼。
“青仔這麼早啊。”、“阿青早啊。”、“阿青出工啦?”
陳青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逐一回應這些鄰居的招呼後,來到樓梯,他的臉上便再次變回了之前的木然。
這倒並非他不愛笑,實在是作爲一個現代人的他,暫時還難以適應這個世界的毒打。
欺軟怕硬的市井底層;兩副面孔的巡捕員;只束縛弱者的法律等等。
這些都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那勞碌一天只夠勉強溫飽,根本沒有什麼出路,更沒有多餘時間精力去做其他事情的“工作”。
這一切都讓陳青感到“暗無天日”,身心疲憊。
如果自己當時注意點,是不是就不會穿越到這裡了?
他不止一次的想過這個問題。
說來也是好笑,他前世是一位養生專家,給過很多行業大佬規劃飲食及鍛鍊計劃,結果自己卻猝死在了家中。
他已經能夠想象前世的那些無良媒體會怎麼賺噱頭的報道他,而評論區的網友又會怎麼調侃他了。
但事實上是,他先天就有心臟方面的問題,這纔會走上養生的道路。
同樣,這也是他猝死的原因——洗手時突然發病,手抖得厲害,將特效藥全灑進了水池裡。
如果是剛穿越那一段時間,他還會爲此糾結許久。
但現在,已經來了三個多月的他,只剩下了一聲嘆息。
“唉……”
糾結已經無濟於事,來都來了,日子還要繼續。
在嘆息過後,陳青邁步下樓。
也就在他再次邁步走動後,他的眼底有三串數字也隨之慢慢跳動了起來:
【精:0.872346256】
【氣:0.343257233】
【神:0.954860745】
這三串數字是隨着陳青穿越一同“覺醒”的。
起初他以爲這是什麼三體人的把戲,後來發現這些數字會隨着他的一舉一動而跳動時,他又以爲是他的外掛,爲此還心潮澎湃,很是憧憬了一番穿越後的生活。
直到經過這三個來月的摸索研究,他才明白,這三串數字代表的其實是他的身心、精神狀況。
【精】代表了他的身體各方面。
在健康和受傷或生病時,這串數值的起伏很大,另外,運動和不運動時,這串數值也會有着相應的跳動變化。
【氣】代表他身體的供能狀態。
飢餓狀態和吃飽狀態的數值完全就是兩碼事,而運動和不運動兩種狀態下,這一串數值的跳動快慢也不一樣。
但總體的,還是在不斷減少,因爲人的身體每時每刻都在消耗着能量。
【神】則代表他的精神狀態。
這一項又非常受前兩者影響,健康和受傷、生病時,還有飢餓和吃飽這兩種狀態以及運動與否,都會影響到【神】的數值變化。
除此之外,便再沒其他特殊神異。
沒有加點,也沒有其他功能,只是單純的具現了陳青的身心精神狀況。
而在這三個來月的研究中,陳青也已經明白了“1”代表着一個健康成年人的正常數值。
穿越後的他,現在是一個十六週歲未滿的少年,身體還在發育狀態,還沒到一個健康成年人的正常數值——說起來,這一世也並不是完全沒好事,至少,他擁有了一副健康的身體。
但讓他很不解的是,爲什麼眼底的數值會具現到小數點後面九位這麼多。
位數再多,最前面的數字是0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惜,這個問題沒人爲他解答,他也沒時間去糾結這個問題。
伴隨着眼底三串數值最後兩位或增或減的跳動,陳青也下完樓梯,來到了街上。
回身望了一眼身後,自己一家與衆多鄰居共同租住的三層破舊水泥樓房,陳青在朦朧的晨色中,向着乾陽市的中心地帶而去——他所住的地方在乾陽市邊緣區域,這裡住的都是窮苦打工人,可沒有人花錢擦鞋和修鞋。
……
“鐺鐺鐺~”
“叮鈴叮鈴~”
“賣報啦賣報啦,今天的頭條是……”
“這位先生,香菸要麼?”
“坐車嘞~女士去哪裡啊?要坐車嗎?”
“先生女士,要擦鞋麼?”
載滿客人的有軌電車緩緩行駛,前端不斷髮出着“鐺鐺”的敲鈴聲;
街道邊緣,穿着西裝或洋裝裙的男女,或騎着或推着自行車前進,不時按響車鈴,提醒着前方的人讓路;
穿着打了多個補丁的粗麻短衣的小孩們,斜挎着裝了報紙的帆布包,一手按在帆布包上,一手舉着一份報紙邊跑邊大聲叫賣;
還有脖掛箱子,到處兜售香菸火柴的孩子;來來往往拉着人到處跑的黃包車;蹲守在劇院或電影院,亦或者歌舞廳門前不遠的路邊或牆根下,不斷招攬着生意的擦鞋匠們。
再加上週圍的一棟棟最多四五層高的水泥大樓,以及大樓第一層的各種商鋪門店,偶爾行駛而過的老爺車等等……
這所有的一切便交織成了乾陽市中心地帶的大十字街。
清晨時分,和煦的陽光不過初灑大地,大十字街這一帶便已人聲鼎沸起來。
陳青一身粗麻短衣、長褲、布鞋,默默的坐在“星輝煌”歌舞廳門口不遠,一邊啃着自帶的烙餅,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向來往的上班族們招攬生意。
他走了一個多小時纔到市中心的大十字街,來到這裡時,太陽已經升起一會兒。
這個時間點,正是各行各業開工,上班族通勤的時候,沒什麼人擦鞋修鞋,所以他才趁着這個空檔吃點自帶的烙餅,當做早餐,同時也算補充經過一夜消耗,加上早上走路過來消耗的【氣】數值。
隨着烙餅吃進肚中,他僅有0.3幾的【氣】數值末幾位也隨之快速跳動增長起來。
而對此已經習以爲常的陳青,臉上毫無波瀾,邊吃邊目光無意識的張望着四周。
忽然,大十字街,北街街尾處有一幕吸引了陳青的注意力。
那是一名走在路上,穿着碎花旗袍,盤着頭髮,拎着竹製編織行李箱,邊走邊看手中紙條,似乎在尋找某個地方的女人。
從陳青的視角,只能看到這名旗袍女人的背影,但光是背影便已盡顯婀娜。
不過,真正將陳青注意力吸引的,是這個女人背後的兩道人影。
這兩道人影都是男的,年齡都在二十多歲,一高一矮,高的一七五,矮的一米七不到,體型均偏瘦,皆穿着粗麻短衣、長褲、布鞋。
此時,兩人正雙手揣在上衣兜裡,似乎手中拿着什麼,緊跟在旗袍女人身後,並腳步加快,迅速的拉近着與旗袍女人的距離。
陳青認識這兩人。
這兩人高的叫孫兵,矮的叫羅剛,是這一帶的地痞,專門喜歡勒索像他這種外地來的,年齡小的鞋匠、賣報郎。
也是因爲這兩人,陳青纔來到了這個世界——原身多次被兩人勒索毆打,最終在一次毆打中試圖反抗,結果被對方拿鞋具箱裡的錘子敲擊頭部去世。
而穿越過來後的陳青,也透過這兩人見識到了這個世界的“黑暗”。
剛穿越來的陳青,還是現代人思維,遇到這種事首先想的是找巡捕房。
然而,當他真去時,巡捕房的人根本鳥都不鳥他,甚至將他轟了出來。
最可笑的是,轟他時,恰好有一名穿綢緞長衫馬褂的中年富商走進巡捕房,那名轟他的巡捕立刻變得點頭哈腰,諂媚的稱呼對方爲爺。
後面陳青想去律所尋求幫助,結果被律所樓下的門衛攔了下來,連門都沒能進去。
好不容易在門口等律所裡的律師出來,那些穿得西裝筆挺,人模狗樣的律師直接來句,一個問題十塊錢讓他啞口無言。
要知道,他給人擦一次鞋才兩毛錢,一天下來都不一定能掙兩塊錢。
就這樣,一番毒打下,陳青逐漸麻木了,擺攤擦鞋的地方都儘量選靠近劇院、影院、歌舞廳大門的位置,雖然有被驅趕的風險,但這些地方那兩個地痞不敢過來找事。
另外,他還會經常觀察周圍,趁孫兵和羅剛這兩個地痞不注意時拎箱跑路。
總之就是能躲就躲。
而這一帶跟他相仿的少年很多,那兩地痞的勒索目標很多,目前爲止倒也沒被堵到過。
但現在,看着北街街尾,孫兵和羅剛這兩地痞似乎在打那個外地旗袍女人的主意,陳青不禁眉頭皺了起來。
不過,他並沒有任何動作。
“大概率是準備搶錢。”
陳青心中猜測。
孫兵和羅剛這兩個地痞混混,雖然是附近周圍賣報郎和小鞋匠的噩夢,但放眼整個乾陽市卻是什麼也不是。
兩人撞見附近的幫派成員都得避到一旁,更何況給巡捕房找麻煩這種事。
陳青估摸這兩人八成是看旗袍女人是外地來的,這才動了歪心思,想趁對方人生地不熟時幹一票,搶點錢花花。
一念及此,陳青慢慢將目光收了回來。
他並不準備做什麼。
經過三個多月的毒打,他已經認清了這個世界——當然,主要原因也是因爲他自身難保,過去阻止不說時間上來不及,就算來得及怕也是肉包打狗,不僅阻止不了那外地女人被搶,自己身上的錢估計也得搭進去,說不定還得挨一頓打。
所以,權衡利弊下,陳青選擇了漠視。
也就在陳青慢慢將目光收回時,北街街尾的旗袍女人也同時轉進了附近一條巷子裡。
緊跟在身後的孫兵和羅剛見狀,頓時加快了腳步,一同轉進了巷子裡。
陳青收回的餘光瞥見這一幕,腦海中已經能夠想象出,接下來孫兵和羅剛搶完錢迅速跑出來,巷子裡傳來女人驚恐呼救的一幕。
然而,事態並沒有如他想象的那般發展。
三道身形先後轉進巷子後,過了十來秒,孫兵和羅剛兩人的身影仍然沒有跑出來,巷子中也沒有傳出女人驚恐呼救的聲音。
這讓本打算漠視的陳青,眉頭再次皺起。
“難道……”
孫兵和羅剛這兩人是十足的人渣,因此,陳青自然會聯想到兩人跟着那旗袍女人轉進巷子後,臨時起了邪念的方向。
而這個世界的治安並不算好,只要不是死了人,或者涉及權貴人士,巡捕房對於平民中的治安事件並不是那麼的上心。
想到這裡,陳青臉色不由一沉。
如果只是搶點錢就跑,不會坑害到她人一生的話,他還會權衡利弊後選擇漠視。
但這種將要坑害到她人一生的情況,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他,仍然是做不到坐視不理。
當即,陳青霍然起身離開鞋攤,徑直邁步朝着三人轉進的巷子快速跑去。
不過,他也沒有盲目的衝過去阻止,因爲他十六歲的身體素質根本打不過孫兵和羅剛這兩個地痞,他也並不想捱揍。
只見他一邊跑,一邊伸手進衣服內袋裡,掏出了一個哨子。
乾陽市的巡捕房,每位巡捕都配備有一個哨子,在遇到有人違法犯罪時便會吹響哨子,以此來昭示巡捕的到來,嚇跑罪犯。
有人說這是巡捕的玩忽職守,吹哨提前通知罪犯逃跑就不用抓人,又省力又避免了自身涉險;也有人說這是爲了打斷罪犯的犯罪行爲,讓罪犯聽到哨聲後停下犯罪,本意是爲了保護受害人。
而不管是什麼原因,陳青在得知這一點後,便悄悄搞了一個哨子放身上。
人在幹壞事時,多少都會心虛,這時候乍然聽到巡哨,膽小者必然被嚇破膽,而膽大者則會怕被巡捕抓到,選擇逃跑。
兩者很大概率都會停下正在實施的犯罪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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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青原本是準備在自身遇到危險時,用來出其不意嚇唬人,給自己爭取生機或時間用的。
畢竟,這東西始終只是一個哨子,只有讓對方以爲是巡捕來了纔有用,若是被看到是他在吹哨子,那就完全沒用了。
而且,被嚇唬過一次後,這東西基本就沒用了,因爲被嚇唬的人沒有見到巡捕的身影,便會逐漸警覺回過味來。
但現在,在沒有其他有效辦法下,陳青也只能將這個壓箱底的奇招用了。
只見掏出哨子跑了一段路,在接近那條巷子後,陳青便將掏出的哨子放在嘴裡,用力的吹響起來:
“嗶——”
一聲強力悠長的哨聲乍然響徹清晨的街道。
附近的人們走動的身形不由一滯,然後目光下意識的望向了哨聲傳來的方向。
陳青見狀,吹得越發起勁用力,並一邊吹一邊繼續朝巷子跑去,想通過哨聲的逐漸拉近,營造出巡捕快速奔向巷子的假象。
一時間,只聽街上“嗶嗶嗶”的哨聲不斷。
然而,事情卻又一次出乎了陳青的意料!
當陳青吹着哨子快步奔向巷子時,巷子中忽然拐出了一道人影。
不過,這道人影卻不是孫兵和羅剛,而是那個一開始拐進去的旗袍女人!
仍是那一身碎花旗袍,手拎竹製編織行李箱,身材婀娜且曼妙,但不同的是,之前陳青只遠遠看到背影,而這一次則與對方面對面僅有三四米遠,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柳葉眉,丹鳳眼,高挺的鼻樑與一張紅脣,組合成了一張精美的臉龐。
不過,最讓陳青印象深刻的,卻是對方雙眼中那種漠視一切的神色!
與這樣一雙眼睛對視,陳青不禁短暫的呆愣在了原地。
而旗袍女人漠視的眼神則是快速的打量陳青全身上下,最終停在了陳青手中的哨子上。
略微的思量過後,這個旗袍女人似乎便想明白了事情的經過,輕呵笑道:“我說乾陽的巡捕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富有正義感了,原來還是我想多了。”
說完,她看向陳青的眼神從漠視變得淡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