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之爭是江湖永恆不變的主題。
當然,僅僅是江湖而已。
自居名門的往往都是承先輩餘蔭,表面上風度翩翩,行俠仗義,濟世扶危,但背地裡指不定就有一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其實又哪裡有什麼真正的“正邪”?看得都是人如何作爲而已。
譬如明教,數十年前人才濟濟,天下何人能當其鋒?雖是行事怪異,不算名門正派,但好歹不是邪教一流。淪落至如今地步,除卻教主陽頂天的失蹤,還有便是金毛獅王謝遜胡亂殺人,徹底激起江湖公憤,令明教成爲衆人口中的魔教。
似乎,如今的武當……
白觀右手舉起,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封書函,鮮于通見他神色頗爲不對勁,當即朗聲道:“宋大俠,可否稍移玉步,這封書信出自何人之手,正須大俠辨別。”
宋遠橋目力何等厲害?這一瞥之下,便知道這封書信乃是自己親筆手書,交予兒子去崑崙山拜謁何太沖的書信。
他似是心灰意懶,彷彿瞬間蒼老了幾十歲般,長長的嘆一口氣,說道:“這封書信,正是在下手書。”
鮮于通拆開信封,朗聲讀道:“何兄如晤:兄自來不履中土,遠橋領武當掌門一職,事多務繁,未能親自拜謁尊上,一睹鐵琴先生風采,委實憾甚。唯遣子青書,赴崑崙代吾一行。捎求教拳劍之意,望兄不吝指點一二。犬子頑劣,兄多多包涵。武當宋遠橋遙遙相拜,頓首再
他吐氣開聲,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場中寂靜無比,彷彿落針可聞。
何太沖疑道:“這位宋賢侄。可是未曾上過三聖坳的。張真人大壽之日方首次見過。”
鮮于通冷笑道:“不錯。這位武當的宋少俠,並未上過三聖坳。好,宋少俠,那時候,你在何處?”
青書嘴脣開闔,卻不說話。
鮮于通又取出一個木盒,長嘆道:“諸位,今日本是爲金毛獅王謝遜而來。然而這宋青書所作所爲委實天人共憤,在下本待大會之後再同武當諸俠詳談此事,畢竟武當派素有俠名。但南少林地沈振鴻師兄挾憤而來,誓要爲含冤的死者討回公道,在下若再隱瞞不說,又如何對得起無辜死者的在天之靈?唉…”
嘆一口氣,鮮于通自木盒中取出一副血跡淋漓的絹布,朗聲道:“諸位請看。此乃朱氏一門婦孺以鮮血所書,宋青書累累罪行皆在其上,由本派弟子白觀帶回,在下也是昨夜方知此事,至於今日。便讓大家瞧個清楚!看看這宋青書到底是怎樣一個禽獸!”
他這一通話極爲厲害,不僅將矛頭都對準宋青書,抑且預留後手,事先先言明若非沈振鴻到來,自己斷然不會站出作證。衆人一聽他說“在下本待大會之後再同武當諸俠詳談此事”。心中便已確定這華山掌門定是覬覦屠龍刀下落。想拿這血書去換謝遜下落。此時良心發現,抑且畏懼沈振鴻功夫厲害。方纔取出這幅血書,爲朱氏一門討回公道。
他這樣一來以退爲進,讓衆人信了六七分不說,更是禍水東引,讓沈振鴻引人注目起來。武當派泱泱大派,張三丰天下第一,這樣一來固然能讓武當元氣大傷,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萬一對方一不做二不休,殺上華山來要取自己性命,可是極爲不妙。是以這一番說辭,強調着自己原是想和武當修好,可惜半路殺出一個沈振鴻來,功夫極強不說,抑且輩份極高,佔據大義,自己不得已之下,只得將證據拿出。
鮮于通將血書上所載一字一句讀出,大意便是宋青書與白觀同行上崑崙,朱長齡盛情相邀,而後宋青書得見朱家傳家寶,邪心起意,與青翼蝠王合謀將朱長齡殺死,而後被武烈與衛璧發現陰謀,又與明教大魔頭楊逍合力將武烈衛璧殺死。言辭間對朱長齡武烈大肆讚揚,卻將楊逍韋一笑都描摹成背後偷襲的小人。
青書本是不知如何決斷爲好,聽得這話,見在場千餘人都靜靜聽鮮于通誦讀血書,忽然間覺得一陣輕鬆,他哈哈大笑,笑聲運上內力,猛然間沖斷鮮于通話語。
沈振鴻軒眉一挑,冷喝道:“你笑什麼?”
青書全然不理他,只指着鮮于通,眼神不屑,朗朗笑道:“鮮于通!你也莫多造謠,不錯,朱長齡武烈二人是我所殺,但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若非這兩人起意害我,我斷然不會亂殺人命。你所言與明教中人勾結偷襲那兩人…哈哈,楊逍韋一笑何等人物?那兩個廢柴哪有這般臉面讓楊、韋二人屈尊偷襲?簡直不知所謂,大放狗屁!”全場大譁,一石激起千層浪,許多人已然紛紛叫罵起來。左席中人多是特立獨行之輩,南華三奇等人都是冷笑回罵,場面又是極爲混亂。
楊逍隱匿人羣之中,嘴角若有笑意,抱胸遙望,似是在看青書欲要如何作爲。韋一笑不知何時也翩然歸來,定定站在楊逍左側,也是微笑不語。
青書大袖一甩,又對着白觀朗朗道:“白觀,當初我欲取你性命,不過反手之間,終而放你,不過全朋友之義。至於當日你所說的一刀兩斷,今天我原話奉還!”駢指若劍,對着衣袖狠狠一揮,內力到處,大片衣襟飄然落地。卻聽青書冷笑道:“姓白地,當日你對我割袍斷義,今天咱們兩不相欠!”
又對着沈振鴻大笑道:“不料朱長齡竟是閣下姑父,哈哈,你欲爲你姑父報仇。我宋青書一人接下便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姓宋地今後與武當再無干系!”
宋遠橋身子一震,脫口道:“青書!”左席中衆人都是大聲叫道:“宋少俠,此事尚有迴旋餘地,何必如此?”
“儒俠,您三思啊!”
“媽的。老子早就準備今天大幹一場。儒俠,無論如何你還是咱們心中地太和儒俠只消您一聲令下,咱們唯您馬首是瞻!”
莫聲谷脾氣最躁,喝道:“別吵了!”但接下去說什麼,卻是難以爲繼。
青書對着宋遠橋遙遙拜倒,磕了三個響頭,說道:“爹爹,孩兒不孝。以後不能侍奉尊前,還望您多多保重身體。”宋遠橋望他半晌,似哭似笑,嘴脣開闔,到底還是說不出一句話。
張松溪急聲道:“傻孩子!你胡說什麼!此事真相未明,你何須這般……”
青書擡手止住張松溪話,慘笑道:“我施展六穴返魂之術,強殺武烈、衛璧以及百餘莊丁。確有其事。”
張翠山右手默默搭上張松溪肩膀,低聲道:“他比我有擔待。無論如何,他還是我武當的好漢子,大師哥的好兒子,我們的好侄
張松溪身子一震。心道:“不錯,師傅臨行前諄諄告誡,切莫在天下英雄面前行欺世盜名之事。青書此舉,比我們都有擔待多了。”當即退在一旁,同幾位師弟立在一處。默然不語。
沈振鴻目有憐憫之色。冷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宋青書。你與明教中人勾結殺我姑……”
青書猛然厲喝道:“沈振鴻!我早說過,似朱長齡那般廢柴,我一人殺之有餘,何須勾結明教中人偷襲!”
沈振鴻長眉一挑,嘿然冷笑,不發一言。
卻聽得鮮于通哈哈大笑道:“我原道武當名門正派,此刻看來原不過如此!”
青書雙目通紅,戟指喝道:“鮮于通,我已非武當中人,這話你再說一遍試試!”
鮮于通冷笑道:“便再說怎地?即便你不是武當中人,那張翠山也不是?張三丰教出的徒弟徒孫,與魔教中人稱兄道弟,倒是有理了?不錯…你武當不過如此!”
青書身法展開,矯若遊龍,驚鴻一般掠到鮮于通面前,啪啪兩個巴掌甩了過去,鮮于通躲閃不及,臉上登時捱了兩下,雙頰頓時高高腫起。青書哈哈大笑,滿是玩味戲謔之意。
華山派諸人都是怒氣橫生,便要上來廝殺。鮮于通目光生寒,一心要宋青書身敗名裂,一擺右手止住華山派諸人,強忍怒氣道:“你笑什麼?”
青書止住笑聲,肅然道:“我自然是笑一個人,一個忘恩負義之人。這個人當年身中金蠶蠱的劇毒,已是九死一生。人家拚着三日三夜不睡,竭盡心力地給他治好了,又和他義結金蘭、待他情若兄弟,更將親妹妹許配於他。但那人狠辣心絕,反而去害死了恩人地妹子。”
鮮于通一驚,隨即又冷冷道:“沒事扯這些作甚。又與我何干?”
青書頗爲玩味地看着鮮于通,隨即又朗聲道:“那人和這位白觀少俠頗有恩怨。白少俠之父,當年的斷水劍白垣前輩得知這人對恩人之妹始亂終棄,還害了人家性命,釀成一屍兩命的慘案,登時大怒,便欲還人家公道。豈知那人喪心病狂,又使手段下了金蠶蠱劇毒,害了白前輩的性命。可憐白垣前輩一生正直清名,竟是死在這麼一個小人手中!鮮于通,我且問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姓甚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