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尚記得少林、武當兩派九陽功,卻不加修煉,皆在於“純陽無極功”尚未圓滿,便連七成火候都未到,一門尚且未精,又何須再練這非全本的“九陽功”?
其實“武當九陽功”和“純陽無極功”同練,多有相輔相成之效,內力增長之速,委實快極。武當派弟子根基一向扎的極穩,築基之時進境極慢。武當七俠隨張三丰練功,張三丰教與他們的,正是“循序漸進,漸成大器”。但其時張三丰武學雖至化境,卻還未領悟到天人合一的究境。於是七俠之中,除卻張翠山失蹤十年,殷梨亭莫聲谷年紀尚幼,火候不足。其餘四俠的‘純陽無極功’有了四五分功力時,張三丰便教他們修習“武當九陽功”,兩功交相修煉,進境極速,宋遠橋便是在區區五年之間,內力突飛猛進,此刻內功仍然與日俱增,皆由於此。
但如此一來,不免失之於“純”。“純陽無極功”最重錘煉真氣,重在一個“純”字,錘鍊至精純之極,全身經脈貫通,內力雖未必至強至盛,但卻勝在純之又純,綿綿泊泊,不絕如縷;“武當九陽功”卻是重在丹田一口氤氳紫氣,練至剛柔並濟,威力強勁,不失柔韌,無窮無盡,方乃大乘。
張三丰晚年得悟天道,不由大是嘆息,幾個徒弟原可更進一步。專修“武當九陽功”或是專修“純陽無極功”,時日一久,成就只怕更大。自己這一番教授,卻是畫了個不大不小的***,讓他們鑽了進去。至於能否跳出***,便看個人造化了。
好在張翠山當年火候雖足,卻尚未修煉“武當九陽功”,殷梨亭一直修習的也是“純陽無極功”,而莫聲谷生性急躁,一開始修習的便是“武當九陽功”,也頗有火候。
至於青書,十歲時更是由張三丰手把手教授,一身武當築基內功修爲之深,無人能及。
而後進修“純陽無極功”,循序漸進,和蛇膽之功,龍虎交匯,好似龍入大海,虎躍深澗,大放光明。
張三丰於是諄諄教誨,讓青書專修“純陽無極功”,至小圓滿之後,再去修煉“武當九陽功”,兩功一脈相承,交替相修之下,內力修至大乘也不過十年之數,屆時青書最多不過而立之年,有如此內力,傲世不羣,雄視天下足矣!
他這一番打算委實是用心良苦,心心念念把青書當作武當三代掌門,發揚光大武當絕學的繼承人來培養,只是嘴上不說,大家卻是心知肚明。
少室山中,不定是清淨。鐘樓上不時飛下的幾聲洪鐘,空山、古寺便在鐘聲中不住激盪。而一百零八響之後,終於歸於靜謐。
無忌也被這鐘聲吵醒,揉着惺忪睡眼走了出來,見青書憑欄而立,笑道:“師兄,你起的真早。”青書見他醒了,笑道:“無忌,身子不冷了麼?”無忌道:“額頭、胸口、小腹還是很冷。”
青書暗歎一聲,正欲開口安慰,卻聽一聲佛號傳來:“阿彌陀佛!貧僧空寂,奉方丈法旨,特來領張小施主至圓真住所。”
兩人擡頭一看,但見一個老僧立在遠處,單手合十,另一隻手手執方丈所賜錫杖,神色淡定,正是那空寂和尚。
青書點點頭,拱手道:“晚輩宋青書見過空寂禪師。”張無忌有樣學樣,也拱手道:“晚輩張無忌見過空寂禪師。”
空寂心中原本甚是不喜,沒來由的要去碰圓真的釘子,着實讓他極不高興,但此時見青書和無忌謙恭有禮,心中那莫名之氣登時去了大半,只是想:“人家武當派的弟子尚且如此有禮,圓真那廝當真丟盡我少林顏面!”嘴上卻道:“兩位小施主有禮了。方丈言這‘少林九陽功’只允張公子一人修習,宋公子……”
青書笑道:“自是呆在屋中,不聞不見,六根清淨嘍!”空寂含笑道:“宋公子禪意昂然,佩服佩服。”
青書道:“哪裡哪裡,少林寺禪宗祖庭,各位大師禪法高深,纔是令人敬佩。”一把拉過無忌,又道:“敝師弟寒毒發作時期不定,大師稍候,待在下運功替他暖暖身子,再走不遲。”空寂點頭應了。
青書也不避嫌,當即便盤膝坐下,伸手抵住張無忌背心大穴,純陽真氣緩緩輸入。不過半刻,他雙手一晃,一手抵住張無忌頸部,一手抵住張無忌椎尾。而後又是連連相換,不多時,張無忌但覺全身上下無一不暖。青書這法子乃是治標的妙法,但終究驅不盡五臟六腑間寒毒,也是徒勞。
須知寒毒入五臟,伴氣血而行,每滋生一分氣血,便滋生一分寒毒,無休無止,無窮無盡,除卻以自身五臟儲至陽之氣,從而驅散寒毒,別無他法。
空寂卻是在旁看得暗暗心驚:“這少年好高的內功修爲!我勤修少林內功三十年,也不知趕不趕得上他。”原來青書頭頂已然冒出絲絲縷縷白煙,凝而不散,顯然內功已臻至極高修爲。
青書緩緩收功,擦拭了額間汗漬,面露疲態,微微喘氣道:“空寂大師,敝師弟這便託付予你了。”空寂點點頭道:“貧僧這便領張公子去見圓真。”心中卻道:“這宋青書武功雖然高強,但爲這張無忌療毒,內力損耗頗重,諒也掀不起什麼大浪來。況且此人謙恭有禮,絕非方丈師兄所言那般鋒芒畢露,好大喜功。又何須派人防他?如若被發現,倒顯得我少林小氣了。”
空寂雙手下垂,右手微斜,驀地中指一扣,隱在暗處的武僧便悄然退去。
青書見他遠走,臉上疲態頓時煙消雲散。他嘴角劃過一道微笑,緩緩走進屋中,從牀底拖出陳友諒,見他兀自不醒,便又塞了回去,冷笑道:“先讓你多活一會兒。等過了圓真那關之後,再來與你計較。”
推開後窗,飄身縱了出去,“梯雲縱”施展開來,凌空四轉,便如大鳥一般躍上屋頂。俯身遠眺,但見空寂領着張無忌漸漸走遠,當今一路匍匐前進,不過半刻鐘,但見空寂在一方藥田處遙遙一指,將手中錫杖交予張無忌,低低說了幾句,轉身便走。
青書看得微微冷笑,當即躡伏而上。遠遠看見張無忌繞到遠處一叢小樹林外,找了塊大石坐下,不由暗暗好笑。他覷得四下無人,當即飄身縱下,幾個轉折之間便躍出十丈之距,身法展開,頃刻便到張無忌身旁,伏在一顆樹上,正欲叫他。卻見張無忌似是無聊已極,起身站起,仔細端詳着手中那跟方丈所賜錫杖,走了幾步,將錫杖舉起仔細觀看。陽光照射之下,他眼睛一疼,忍不住伸出右手揉了揉,那錫杖本是甚爲沉重,這一下他左手把持不住,當即哐噹一聲,跌落在地。
張無忌“哎喲”一聲叫了出來,捂着腳跳了兩下。這一處藥田本有人耕耘,但這大清早的,和尚們都跑去做早課了,哪裡還有人來?張無忌又是清脆童聲,這一聲叫喚的四野皆聞。便聽得一個略顯蒼涼的聲音飄飄蕩蕩地傳來:“是友諒麼?你回來啦…”
張無忌大驚,忙捂嘴不言。青書心中暗暗叫苦,縱身落下,伸手輕輕一攬,再一縱,將無忌帶到那顆大樹之上,藏好身形,不敢亂動。
他見陳友諒輕功高明,與自己只差一線,便已知圓真只會更高,此刻一逃,圓真見不是自己徒弟,勢必追趕,屆時兩人皆盡無幸。
青書仔細觀察地勢,但見東北角落一個山洞,顯是圓真居所。東首乃是藥田,自己所在乃是一片小樹林,而正北方向,卻是一條小徑,南方則是屋舍儼然,乃是少林寺中林立建築。
還未來得及細想,便見一個僧人從山洞中緩緩踱步而出,黑色絲質衲衣無風自動,飄然若仙。青書凝目細細望去,但見這僧人面目清癯,頷下微須,頗有得道高人的風範,只是眼中偶爾閃過的兇悍暴戾之氣,讓人不寒而慄。
鷹隼一般的眸子掃過青書藏身之地,圓真似無所得,微微皺眉,提氣道:“何方高人蒞臨,還請現身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