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丰斜眼看了看蛇屍,皺眉道:“這是什麼怪物?”轉身和聲問道:“青書,你還好麼?”
青書定下神來,裹好傷口,苦笑道:“青書無事,只是驚嚇過度了。這蛇當是佛經中說的‘菩斯曲蛇’,全身金光閃閃,行走如風。”
張三丰笑道:“你這孩子倒是博學,只是武功忒差了些。”
青書慚然道:“弟子以後定然好好修習本派武學,不致丟了太師傅與爹的顏面。”
張三丰捋須笑道:“好孩子,你悟性極高,只是自幼喜靜不喜動,荒疏拳腳。現在練來,還爲時未晚。這些年我參悟太極,已有些許心得,現得劍魔劍意,頗有印證之處,看來太極拳劍出世之時,便在近日。獨孤求敗這隱居之所甚是相宜,我便在此閉關,青書,你便爲我護法吧!”
青書一挺長劍,笑道:“太師傅儘管放心,‘倚天屠龍功’可不是吃素的!”
張三丰微微一笑,心知這徒孫心結已解開大半,練武既勤,以後必成一代大俠,光耀武當門楣,內心也爲他感到由衷高興,笑道:“孩子,你內力已是頗有根底,‘純陽無極功’乃我武當立派之根本,今日便傳了你。”將手探入懷中,取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遞給青書,道:“若有不明之處,待我出關之後指點與你。”大袖一拂,進洞閉關去了。
青書喜練內功,當下盤膝而坐,照冊中所載,五心向天,一道精純真氣自天靈始出,輾轉行至手少陽三焦經,而後反覆行於六大陽脈之中,陽氣漸生,再行數次,返至百會穴,以求百川匯海之勢。要知頭爲諸陽之會,人體十二條經脈中,六條陽脈都要彙集到頭上,總督一身陽氣的督脈也要到頭部,是乃頭乃六陽之首,但凡純陽內力,皆須貫通百匯,乃至百川匯海,如陽光普照,無所不至。
這般搬運周天,青書漸至神明通達之境,方圓丈內風吹草動,皆能知覺。要知“純陽無極功”乃武當立派根本,這門功法雖非至剛至陽,但卻勝在一個“純”字,真氣在諸大陽脈中輪迴遊轉,反覆錘鍊,漸至精純,而後百川匯海,經百會穴,緩緩納進丹田。這般修煉出來的內力溫潤陽和,綿綿泊泊,極具韌性。而九陽功至大至剛,至陽至盛,非天賦異稟,資質無雙之人無法貫通,便如覺遠和尚,是六根清淨,佛法精深抑且聰明絕頂的人物,方能將這九陽神功修至大成,否則只怕也難逃陽氣噬體之噩;而張無忌若非身中玄冥神掌之毒,便是一輩子也休想將九陽大成。
而這“純陽無極功”,乃是張三丰多讀道藏,領會道家煉氣之術,而後仰觀浮雲,俯視流水,悟得以柔克剛的至理,再回想少時修煉九陽之時覺遠的諄諄告誡。多方結合,方乃創出的一套高明之極的內功心法。
可以說,這一套“純陽無極功”,容納張三丰這一代宗師半生所學,博大精深之處,絲毫不在“九陽神功”之下,只是武當武功向來求的是個“穩”字,“純陽無極功”亦不例外,而“九陽神功”卻是至大至剛,除非是體質異於常人,抑或參悟佛法,神明通達,又或者是奇遇連連,如張無忌一般人品之人才能修至大成。
是以“純陽無極功”修煉進度頗慢,最無走火入魔之虞,而“九陽神功”初時進境極快,但後勁不足,貪功冒進之下,極易走火入魔,但大成之後,萬邪不侵,無物能傷,卻非“純陽無極功”可比。
是以青書修習這“純陽無極功”,在曠野之中,也淡定自若,他資性本高,內力修爲又厚,之前的勤修不輟到此刻方纔顯現出成果來,但覺小腹突然灼熱起來,初時細如針尖,漸漸變得酒杯大小,青書猝然驚覺,只覺那團熱氣慢悠悠從小腹升起,經胸腹,聚於頭頂。這般轉了數個周天,熱氣緩緩粗大,幾經輪轉,又匯聚丹田。他睜開雙眼,緩緩吐了口氣,感覺周身輕飄飄,暖洋洋,一身內力渾然一體,綿綿若勤,用之不竭。嘴角微翹,青書微微一笑,知道這“純陽無極功”的第一重功夫,已然成了。
其時天已微亮,東方泛着魚肚白,這一番修煉,竟是過了一晚。他舒展筋骨,只覺渾身精力充沛,內力綿綿泊泊,十分受用。
斜眼一看,卻見地上大蛇屍首蜷曲,金色鱗片脫落一地,他“啊喲”一聲,猛然想起這蛇膽似乎有增進內力之功,慌忙拔出利劍,剖開大蛇,取出蛇膽,不顧腥臭,一口吞下。
這一吞下,便覺丹田一跳,一股粗大熱氣涌出,四處亂竄,當即運轉“純陽無極功”,坐了約莫半個更次,突然間眼前似見一片光明,四肢百骸,處處是氣,口中不自禁發出一片呼聲,這聲音猶如龍吟大澤,虎嘯深谷,遠遠傳送出去。張三丰本在洞中無知無覺,神遊太虛,此刻聽到他所發奇聲,也睜開雙目,嘴角含笑,不料他內功竟然進境至斯,驚喜交集之下,大笑道:“武當後繼有人!後繼有人!”
原來一人內功練到一定境界,往往會不知不覺的大發異聲。後來明朝之時,大儒王陽明夜半在兵營練氣,突然縱聲長嘯,一軍皆驚,這是史有明文之事。
而武當內力注重一個“穩”字,青書自三歲起被父親引導內氣,便開始修煉武當內家真氣,根基扎的極穩。至今修習十餘年,被這蛇膽一激,加之修煉“純陽無極功”,這種種不可思議的功效方纔一一顯現出來。
張三丰一拂袖,當下站起身來,走出洞外,伸手按在青書頭頂百會,一股無比深厚精純的內力貫入他體內,助其行功。青書只覺周身內力溶溶泄泄,一片混沌,內力激盪,不吐不快,而張三丰這一番以內力相激,更如添臂助,尋常晦澀不能貫通的大穴一一貫通,卻止於任督二脈。
本來以張三丰之能,一口氣助他打通任督二脈也無不可,但這般施爲,卻非自身之力,而是外力相加,修爲到了一定程度後,只怕再難上漲。
這片嘯聲約莫持續了一頓飯時分,方漸漸沉寂。張三丰心想:“我十四歲時,哪有這等內力?此時他內力之強,我衆弟子中,只怕只有遠橋、蓮舟、松溪三人能壓他一籌,翠山若在,也只能勝他一些,而梨亭、聲谷,此刻要差他一些。這孩子當真不世奇才,我武當重任,皆在他一肩之挑。”
待得青書起身,當即說道:“青書,如何有此異狀?”青書但覺精神健旺,筋骨強健,彷彿有使不完的氣力,當即喜道:“全仗這大蛇蛇膽之力,才至如此。”
張三丰眉頭一挑,道:“當年的神鵰大俠內力之強,當世無匹,抑且劍術通神……莫不是當年他也曾在此練劍?”
青書笑道:“洞內不是有獨孤求敗遺字麼?咱們撥開青苔看看便知。”
張三丰點點頭,兩人走入洞內,將青苔抹去,果然現出三行字來,飛揚跋扈,字跡筆劃甚細,入石卻是極深,顯是用極鋒利的兵刃劃成。看那三行字道:
“縱橫江湖三十餘載,殺盡仇寇,敗盡英雄,天下更無抗手,無可柰何,惟隱居深谷,以雕爲友。嗚呼,生平求一敵手而不可得,誠寂寥難堪也。”
下面落款是:“劍魔獨孤求敗。”
張三丰笑道:“神鵰,神鵰……呵呵,楊過大俠當年一劍在手,天下無人可當,果是得了獨孤前輩法意。”轉身對青書說道:“咱們回山吧!”
青書奇道:“太師傅,怎麼就回去了?”張三丰道:“我意境已無,須得回山之後再行琢磨,想來三年之內,此功定成。”
青書道:“可是弟子修煉內功,打擾了太師傅麼?弟子萬死。”
張三丰笑道:“你多心啦。武學一道路途艱辛,哪能一帆風順,與你又有何干系?你年紀輕輕的,武功卻有如此造詣,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更要戒驕戒躁,仁厚待人,莫要誤入歧途,當肩負起我武當一派的重任!”
青書惶恐道:“弟子,弟子……”
張三丰摸摸他頭,道:“當仁不讓,仁者所爲,明白麼?”
青書只得躬身應是,心裡卻不以爲然。
兩人一路逍遙而行,指點江山,多發慷慨,登臨之際,又大發言論,說到武林各派功夫長短。這一路,青書端的是見識大漲。
青書本有意搜索山林之間,取蛇膽練功,但他久讀道藏,深知天地萬物,生存皆有其理,這般取生靈性命全一己之功,未免有傷天和。況張三丰在旁,也斷不允許他如此作爲。
數日之後,兩人回到武當,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後山閉關之地,卻見飯食呈在洞口,洞門卻緊閉着,無人敢打開。
張三丰笑道:“你爹爹什麼都好,就是爲人有些迂,他若是將這洞門打開,只怕武當上下會急開了鍋。”
青書也笑道:“太師傅您神機妙算,早就算定武當弟子在爹爹嚴令之下,不敢逾禮打開洞門,便是爹爹親來,只怕也是無功而返。武當上下又怎會急開了鍋呢?”
張三丰呵呵一笑,不再言語,大袖一拂,木門輕輕張開。兩人各自走進屋中,如往常般各自行功。
青書依舊修煉“純陽無極功”,這些天得張三丰指點,以前許多晦澀之處豁然開朗,眼前大放光明,蔓延出一條新的武學之路來。
內力既厚,天下武學如探囊取物耳!
“武當綿掌”,“震天鐵掌”,“伏虎神拳”,“流雲劍術”,“玄虛刀法”,“神門十三劍”……每一門功夫,皆是張三丰手把手相教,青書這三個月來,武功大進,這些招式雖然用的不大熟練,但也似模似樣。然而,用的最爲純熟自然的,仍是那套“倚天屠龍功”。每次與張三丰拆招之時,別的招式抵擋不住了,總是自然而然的使出“倚天屠龍功”的招式化解,令張三丰大加讚賞,說是:“不拘一格,隨意自然,方成大家。”
一日子夜,青書修煉“純陽無極功”完畢,正覺神清氣爽,洞頂高窗之上微風透入,分外涼快。
擡眼像張三丰望去,見張三丰端坐不動,忽地睜開雙目,眼中神光迸出,青書頓覺心口好似被大錘重重一擊,噌噌退後兩步,勉強拿樁站住,心下正駭異間,卻聽張三丰長嘆一聲道:“青書,你今年多大了?”
青書道:“再過三月就十四了。”
張三丰目光漸漸蕭索起來,苦笑道:“你五師叔九年來音訊全無,你都長這般大了!功夫也練得這般好了,連這‘打神’之術也能勉強接住,較之你五師叔當年還要勝上兩分。”
青書知張三丰與張翠山師徒感情極深,自己又如張翠山當年一般天資橫溢,文武雙全,這才引得張三丰睹人思故人,心懷感傷。
他正想說些什麼,卻聽張三丰道:“青書,翠山第一次下山的時候,恰好也是這般年紀,你這時武功較他當年強上太多,也該下山歷練歷練了。”
青書心裡一驚,繼而從心底涌出一股歡喜,是啊,這十幾年都在一個地方呆着,也忒悶了些,不下山去逍遙一番又怎麼對得起自己重新開始的這一段生命呢?
擡頭望着張三丰,張三丰一臉慈祥笑意,摸摸他頭,道:“走吧,明日我與你爹說清楚就是。”
又聽張三丰呵呵一笑道:“孩子,人總是要長大的,出去闖闖,記住行俠仗義,切忌殺傷人命。知道麼?”
青書張張嘴,到底什麼也沒說出來,一老一小相視半晌,驀地齊齊大笑,青書一聲長嘯,內力過處,如清***華,無處不在,武當山上人人耳邊都若有若無的聽到。
張三丰微笑頷首:“武當,後繼有人了。”
俯身下拜,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青書一撣長袖,從容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