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觀終於是沒刺下那一劍。右手一鬆,長劍哐啷落地。
華山歷代祖訓,長幼尊卑第一,鮮于通即便不是掌門,但也是長輩,斷然輪不到他來動手誅戮。而且,看鮮于通的反應,似乎還有更深的內情。白觀固然迂腐,也絕不魯莽,因而這一劍,卻是沒能刺下。
但這樣一來,一干華山弟子都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了。掌門犯門規,該殺之以謝天下,然而……誰來動手呢?
唯一比鮮于通高一輩的高矮老者已然故去,而與鮮于通同輩的幾位師兄弟,卻都是到地府去見了閻王。原本掌門冒天下之大不韙,該當誅戮時,當由同輩的師兄弟代掌掌門之位,而後代爲執法。但現在看來,這條規矩,似乎並沒有用武之地。
寂靜。
一衆華山弟子,包括白觀在內,都是不約而同的望向楊汐晴與蘇若雨二人。很明顯,這兩個女子,是一夥兒的。
蔡子峰驀地眼現殺機,與嶽肅對視一眼,握劍的手微微上揚。
這兩人莫名其妙的出現在此時,揭穿鮮于通真面目,固然於華山有功,但若由她二人之口傳於江湖之上,華山還有何顏面!
只這瞬間,這兩位華山翹楚,心中便已起殺意。
白觀方寸已失,卻也沒想這許多,只是頹然對着楊汐晴一拱手,道:“姑娘,依照本門門規,華山派上下,無一人能殺鮮于通。還請姑娘代爲執法。”
楊汐晴一愣,道:“我代爲執法?”
白觀聽得這話,只覺渾身無力,再不想說話,一陣氣苦。
蘇若雨伸手碰了碰楊汐晴手肘。傳音入密道:“就是讓你代他們殺了鮮于通。”楊汐晴又是一愣,也傳音道:“他不是說先不殺鮮于通麼?”這個“他”,自然便是青書了。蘇若雨傳音道:“這個不難。劉先生方纔已同我說這人強練紫霞神功,督脈穴道不暢,你點他後腦骨下三寸。便會出現假死狀態。”
楊汐晴轉念間便領會,點了點頭,對着一衆華山弟子道:“好,我便代華山派殺他。”伸出一指,正正點中鮮于通後腦之下三寸。鮮于通全身一震,腦袋猛然擡起,瞳孔陡然放大,而後雙腿一挺,就此斷氣。
白觀走上前去,伸手撫了撫鮮于通鼻息。驀地放聲大哭,悲慟不能自已。
青書卻是早將懷中“悲酥清風”解藥與俞蓮舟聞了,俞蓮舟四肢漸漸有力,正在一旁打坐恢復功力。見此情形,先是一驚,後又悵然一嘆。
他本爲散心遊覽而來,又怎料攤上這事?心中將整件事捋了一遍。驀地擡起頭來,極爲驚詫的看着青書,一字一句的道:“你有解藥?”
羅貫中冷眼旁觀,心中極是震驚,但聽俞蓮舟一語,望向青書的目光也漸漸變得不可思議起來。
俞蓮舟自是極爲清楚這迷藥的厲害,只飲了一小口的茶水。一時三刻間自己便已功力全失。任人魚肉。這毒既然是鮮于通所下,解藥也必然在他手中。但……怎地會在青書那兒?
“悲酥清風”是天下迷藥的祖宗,“十香軟筋散”本就化作其中,自然而然的便被“悲酥清風”解藥給解的一乾二淨。
青書淡淡道:“這是前些天我在丹房盜來地解藥。老朽早覺鮮于掌門極是不對勁,故而躡而探之,果見他在丹房練此害人之藥,順手便盜了過來。”
俞蓮舟將信將疑,但想到此人若是和鮮于通一夥,定是逃之夭夭,又怎會主動拿出解藥來救自己?
站起身來,俞蓮舟見鮮于通伏倒在地的“屍體”,久久不語,驀地長嘆一口氣道:“此事還有諸多疑點,姑娘你下手卻是快了些。”
嶽肅和蔡子峰對視一眼,都是苦笑,驀地齊齊跪倒在地,對俞蓮舟連連磕頭。
俞蓮舟眉頭一皺,伸出雙手,分別搭在二人肘上,輕輕一託,便將兩人扶起。嶽肅和蔡子峰都是駭然,他倆都自運力於膝,但卻這般輕而易舉的被俞蓮舟托起,這位俞二俠地功力之深,果然不可度測。
俞蓮舟冷道:“有話站起來說!”他久歷江湖,如何不知嶽、蔡二人心思?無非就是要他代爲隱瞞此事。
蔡子峰拱手道:“俞二俠,今日之事……”
俞蓮舟道:“你大可放心,俞某雖然不才,卻也不會仿長舌之態,惹人生厭。”武當大俠金口一諾,嶽肅和蔡子峰都是心中一舒,俯身下拜道:“如此,便多謝了。”
他二人原打算一網打盡,殺人滅口,不讓今日之事傳於江湖,但卻突然發現,原來並不僅僅是楊汐晴和蘇若雨等幾個弱女子可能將此事泄露出去,卻還有一個好像恢復全部功力的武當大俠。
既然如此,便得斟酌斟酌了。
俞蓮舟意味索然,正道中的華山掌門,竟是這樣一個小人,那麼崑崙呢?崆峒呢?這就是所謂地正派麼?怎地較之明教都好似要齷齪這許多?
最起碼,明教教衆絕少自相殘殺。
也不想再去深究,俞蓮舟對着青書一拱手,又對着楊汐晴道:“姑娘救命之德,俞蓮舟終生不敢或忘。”楊汐晴還禮道:“俞二俠言重了。”一轉身,對着一衆華山弟子道:“小女子今日前來,全爲胡青牛夫婦討回公道,如今惡人伏誅,也是該告辭的時候了。”說着身形一動,攜着蘇若雨手,便掠出大堂之外。小虞等四個婢女也是跟着掠出,身法之佳妙,輕功之高絕,令人歎爲觀止。
嶽肅和蔡子峰對視一眼,也是掠出門外,雙劍陡然出鞘,竟是後來居上,攔住楊汐晴等人去路,但卻並不進攻。
卻見這兩人苦笑道:“姑娘,還請留步。”他二人見門外站着一對夫婦,倒是頗爲詫異,但一轉念間,便已想到,這對夫婦,極有可能便是蝶谷醫仙伉儷。
蘇若雨淡淡道:“你等放心,我等已然了事,你華山之事,我們自不多言。”
嶽肅和蔡子峰對視一眼,卻不說話,只持劍而立。在他們看來,一句話並不足以保證什麼。
楊汐晴秀眉一挑,從小虞腰間拔出一柄劍,抖出兩朵劍花,左一劍,右一劍,往嶽肅和蔡子峰兩人攻去。
便聽得“叮叮叮”一陣清響,片刻之後便煙消雲散,楊汐晴右手握劍,卓然而立,風姿翩翩,好似姑射仙人。而那兩位華山少俠則是狼狽不已,長劍墮地,髮髻散亂,衣服也被劃破多處。
絕難想像,這數招的功夫,一個弱女子已然將華山派兩位高手敗於劍下。蘇若雨淡淡道:“你們也看見了,我家小姐殺光你們也是易如反掌,也沒必要去在江湖上說你等壞話。”說完對着楊汐晴一點頭。楊汐晴將長劍送回小虞腰間劍鞘之中,足尖一點,悠然走遠。蘇若雨等五女也是施展輕功,緊隨其後,不多時便不見了蹤影。
俞蓮舟對這女子劍術大是歎服,心中只想若由我使太極劍,那女子使那等犀利劍術,矛盾相擊,卻是誰勝誰負呢?
俞蓮舟搖搖頭,一拂廣袖,大步踏出這血腥味十足的劍氣沖霄堂,及至門外,口中驀地發出一聲長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武當俞二告辭了!”
言罷,腳下運力,一陣風也似的去的遠了。
羅貫中追出門去,見他走的甚快,想要再追,卻被嶽肅一把拉住,卻聽嶽肅苦笑道:“羅兄……”
羅貫中被他一扯,如何不知其意?但如此一來,便自然而然的便追不上俞蓮舟了,他也是苦笑道:“嶽兄,你瞧我像長舌之人麼?”
一旁的蔡子峰也是在向青書行禮懇求,青書淡淡說道:“我自不說,只是你還是多管管你派中之人吧,他們若是口風不緊,你求誰都沒用。”
蔡子峰一凜,躬身道:“晚輩受教了。”
一番鬧騰之後,已是申時之後。衆華山弟子在蒼龍嶺旁三丈挖了一個大坑,將鮮于通就地埋了。這一番折騰,天已然大黑了。
這數十華山弟子身心俱疲,用過晚飯之後,便早早睡了。白觀得知真相,心中也是紛亂之極,極難鎮靜下來,唯有嶽肅和蔡子峰二人還算沉着冷靜,能主持大局。
姑且不論華山下屆掌門由誰來當。入夜之初,羅貫中和嶽、蔡二人,都自引經據典的開導着白觀,青書則端坐一旁,悠然飲茶,彷彿事不關己一般。
而蒼龍嶺險要之處,三個黑影卻正手持長達一丈五尺地特製鐵鏟鋤頭,大興土木,靜悄悄的挖地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