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來隨身攜帶的箭袋,從裡面取出三支箭來,一支一支地交給李存勖。交一支,囑咐一件事情。
這三件事情分別是滅樑、滅燕、逐契丹。
我們說過,李克用是性情中人,他最講義氣,最受不得別人背叛。
朱溫就不用了說了,自從上源驛與李克用結仇,兩個人打打殺殺鬥了一輩子。
沒奈何李克用沒有對方臉皮厚,也沒有對方心黑手辣,起點高於朱溫的他鬥着鬥着竟然還落在了下風,這能不氣嗎。
沒辦法,老天爺既然要收我,那我就讓兒子去接着跟你鬥,鬥不死你!
從這裡我們可以確定一件事情:仇恨這東西,是真的可以代代相傳的。
而李存勖這個兒子也真爭氣,竟然在後面的時間裡鬥死了朱溫,鬥趴了朱友貞,贏得了大梁的天下。
不得不說,養兒真的很重要,有一種勝利叫做我的兒子比你的強!
滅燕這件事情其實也很好理解,之前李克用真心實意把劉仁恭當成自己人,讓這個好兄弟替他守幽州。未曾想劉窟頭是屬白眼狼的,佔了幽州就不聽使喚了,非但不聽使喚,還要掉過頭來打自己的恩人。
這傢伙比朱溫也強不到哪裡去,此仇不報,李克用死都不甘心,所以把這件事也交給兒子李存勖去辦。
最後一件事就是驅逐契丹。
契丹這個民族大家都不陌生,我們後文再仔細介紹,這裡只簡單說一下他與李克用的過節。
話說朱溫篡唐建樑的那一年契丹派使者去朝貢,朝貢完了就要打李克用。
當時派了多少兵來打呢,號稱二十萬。
當然,這是個虛數,打個折以後,五六萬人應該是有的。
這五六萬人氣勢洶洶向李克用的雲州城撲來。
李克用絲毫不怕,帶着子弟兵就去迎戰了。
契丹頭領耶律阿保機一看李克用有備,不打了。
其實想打也討不到便宜。遊牧民族的進攻講究一個快、準、狠,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搶了就走。現在人家都已經嚴陣以待了,還打個什麼勁呢。
不打就這麼回去也不像話,回頭找誰來報銷差旅費呢,所以說要搞個儀式。
這個儀式就是拜把子。
李克用是沙陀族,耶律阿保機是契丹族,兩個人都是本族翹楚,蓋世英雄。
英雄惜英雄,好漢識好漢,既然打不起來,那就拜把子結爲異性兄弟吧。
然後兩人歃血爲盟,結爲兄弟。
在李克用看來異性兄弟和親兄弟是一個樣子的,兩人喝了血酒那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血濃於水就是這個道理。
既然是兄弟,那就要有兄弟的樣子,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咱們一起去打朱溫。咱兩個人之間是一輩子也不能動刀兵的。
未曾想耶律阿保機完全沒這個覺悟,他能夠統一契丹八部靠的不僅僅是實力,還有不按規則出牌的刁鑽與狠厲。
這樣的一個人是不會被兄弟之情拘束住的,在他的眼裡部族的利益永遠是第一位的。
現在我與你結盟,是因爲這樣做對我的部族有利,哪天利益不在了,我照樣會打你。
所以,不久以後耶律阿保機毫無懸念地在背後捅了李克用刀子,佔了好多土地去。
李克用最恨這個,指天發誓要把場子找回來。
結果老天爺不給力,在他找場子之前就要讓他歸位了。
沒辦法,這件事還要拜託給自己的寶貝兒子李存勖。
李存勖也還真不含糊,放在平常人身上,這三件事能辦成一件就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了。
李存勖不是一般人,一口氣還真就把這三件事給辦成了。
在今後的日子裡,李存勖每逢出戰,必定以一少牢(祭祀諸侯的禮節)來祭奠李克用,取出一支箭來揹負在身上,時刻警醒自己來完成父親遺志。
他用了十年時間滅燕、逐契丹、滅樑,隨後建立了後唐政權。
這一整套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毫無阻滯,一氣呵成,完美無雙,真是天縱奇才。
就是這樣的一位奇才,在建立後唐後卻跟換了一個人似的,開始誅殺功臣,寵信優伶,荒廢政治,短短几年時間就身死國滅。
爲此,《新五代史》的作者歐陽修專門寫了《伶官傳》來警醒後人。
此情此節總會讓人唏噓感嘆,大呼可惜。
我甚至會想,如果當初李克用多留給李存勖幾支箭就好了,多給點壓力,多給些目標,也許五代十國曆史就要改寫了。
當然,這是戲言。
李存勖後來的敗亡是多方面原因造成了的,這個我們後文會細講,現在言歸正傳。
李克用薨逝了,他的死很有一些悲情的味道。
他有很多缺點:治軍不嚴、嗜殺、意氣用事,甚至還缺乏識人之明。
但是,他是條漢子,是一位充滿人情味的英雄。
他自始至終忠於大唐,這一個忠,還不是像楊行密、王建等人那樣充滿功利主義的忠,而是發自於內心,踐行於行動的忠。
他一直在用江湖大哥的行爲方式來爲人處世,用霹靂如火的性格來南征北戰。
他曾數次匡扶大唐江山於將傾,事了不索不求,拂身而去,像極了武俠世界的俠客。
他是一個有血有肉有原則的人,他會爭霸,也有野心,但不屑於爲此丟掉屬於自己的那份高傲。
他是一位貴族,五代開啓之時唯一的一位貴族。
最後的貴族李克用
看到這個標題,大家也許會有個疑問,李克用是貴族嗎,他不是少數民族嗎?
李克用主上歸順了大唐,並統領沙陀一族,世代爲大唐鎮守北疆,是實打實的軍事貴族。
這跟五代前期其他的開國君主比起來,簡直是獨一份兒。
我們對比一下其他人就知道了:
朱溫的父親、爺爺都是村裡的義務教師,到他這一輩父親死得早,母親依託當地大戶過日子,朱溫打小就給地主家餵豬。我們可以簡單稱他爲餵豬的。
王建就更了不起了,種過田,也賣過驢,爲了減少運營成本,還時常去偷驢,所以落得了一個偷驢賊的名聲。所以說此人潑皮無賴的作風早已有之。
馬殷是木匠出身,可以稱之爲手工業者,那個年代他這一行要比農民低賤得多。
楊行密命最苦,打小是孤兒,小的時候應該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在磨難中長大的孩子還能夠養成忠厚長者的性格,不容易。
錢鏐是農民出身,長大後販私鹽,和黃巢所做的勾當一樣。
劉隱(南漢君主,後文會提到)家族是做生意的,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商人,這一行當在重農抑商的封建社會備受打壓,位居四民之末,只比賤民高一點點。
王審知和哥哥王潮還好一些,祖上做過縣裡的公務員,但到他們這一輩就都是貧農了。
看到沒,當時和李克用對打的都是一羣苦哈哈。
這羣苦哈哈有一個特點:他們有着底層人物的狡黠、智慧,甚至是狠辣,同時也不會按照常理來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