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守文向河東求援,李克用派人攻打邢州和洺州作爲牽制。
葛從周揮軍向西,攜戰勝之威馳援邢、洺,雙方戰於青山,從周大勝,邢、洺圍解。
朱溫一看,現在救了魏博,打了幽州,退了李克用,那就別閒着了,接下來打鎮州吧。
成德節度使王鎔,他的治所在鎮州,之前因爲和幽州李匡威鬧得不愉快,失去了幽州的外援,無法獨善其身,歸附了李克用。
朱溫既然要打晉陽,鎮州是不能放過的,命令葛從周攻打王鎔,王鎔說誰讓你打我的,你不打我我難道就不投降了嗎,我現在就投降!然後歸附了朱溫。
歸順的過程有點曲折,也很有看頭,這裡面一個謀士起了很大的作用,這位謀士是周式。
話說當時葛從周打跑李嗣昭的時候,繳獲了對方的大量輜重,在輜重裡面發現了一沓書信,其中很多是王鎔寫給李嗣昭的,談論了很多樑軍的事情。
當然,朱溫在信中的出場應該比較亮眼,成爲雙方竭力貶低的對象。這也正常得很,貶低共同的敵人,才能顯得雙方關係鐵嘛。
朱溫大怒,命令葛從周火速進攻王鎔,一鼓作氣殺到了臨城。在攻城戰中葛從周衝得太起勁兒了,中箭負傷,傷得還很嚴重,退到後方休養。
朱溫親自出馬,指揮軍隊攻城,焚燬了臨城南大門。
王鎔害怕了,找來手下的節度判官商量對策。
這個判官就是周式。
周式說:“現在靠我們這點力量根本不可能打得過朱溫,既然武力不能用,那就只能來文的了。”
既然是來文的,那就只能是周式出馬了。因爲他與朱溫有舊交,而且口才很好。
周式自告奮勇出發了。
到了朱溫那裡首當其衝捱了一頓大罵:
“我多次邀請王鎔到我那裡去做客,他都不來,現在我親自過來了,你卻來了,告訴你,晚了!晉國與我是仇敵,王鎔他不是不知道,竟然歸順了他們,這不就是明擺着與我爲敵嗎。與我爲敵就別怕捱打,我們戰場上見真章吧,你說什麼也沒用!”
說完,朱溫拿着王鎔寫給李嗣昭的信給周式看。
周式一邊看,一邊把濺了一臉的唾沫星子擦了一下,然後對朱溫說道:
“大王您是隻想得到一個藩鎮呢,還是想要成就一統天下的霸業?如果想要稱霸,那就只能用大義來責備別人,而不能因爲私人恩怨而要挾別人。王鎔在信中詆譭了您,充其量也不過是私人恩怨罷了,而從大義方面來講,現在各路諸侯都是大唐天子的臣屬,應該和睦相處,這樣戰爭才能平息,百姓才能得到休養。”
繞了一個大圈子,現在開始說重點。
“當時東漢末年,曹操擊敗了袁紹,得到了魏國將吏們暗通袁紹的書信,全部現場焚燬,不加責難,這纔是英雄所爲啊,難道您堂堂樑王還不如一個曹操嗎?再說了,王家五世六公佔據趙地,在這個地方根深蒂固,大王您如果把對方逼急了,難道還怕他沒有英勇敢死之士嗎!”
朱溫一聽,小心思全被人家給戳破了,立刻換了一副嘴臉,大笑上前,拉着周式的衣袖說道:
“我只是開個玩笑,你怎麼還認真了!”
既然之前是開玩笑,那現在就好好聊吧,然後雙方議和。
王鎔傾鎮州之資,送了大量的牛羊、酒水、金銀細軟以及財貨到樑營去犒軍,並把自己的兒子王昭祚,以及手下大將樑公儒、李宏規各自的一個兒子送到朱溫那裡充做人質,與朱溫結盟。
朱溫見好就收,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王昭祚,不再找王鎔麻煩。
自此,鎮州王鎔算是被朱溫收拾服帖了。
鎮州再往北還有個定州,這是義武軍節度使的治所,統治者是王處存。
這個王處存是李克用的鐵桿兒,當年李克用打王鎔的時候他就幫了不少忙,現在朱溫打過來了,處存同志很慌亂,連忙向李克用求救。
李克用說,老弟好自爲之吧,我這裡也正在被朱溫打呢,幫不上你了!
王處存一看,沒法子了,降了吧,歸降朱溫。
現在李克用的小弟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只還剩下一個,那就是河中的王珂。
王珂是王重榮的兒子(過繼的),之前王珙、王瑤兄弟在關中三賤客的支持下與他爭位,被李克用打服了,立了王珂爲河中節度使。
王珂既然是被李克用立的,肯定要聽對方的話,爲了使王珂更聽話,李克用還把女兒下嫁給他,所以王珂現在是李克用的女婿。
李克用的女婿朱溫肯定不能放過,恰在此時,朱溫接到了勤王的詔令(崔胤的僞詔),讓他進京去勤王。
朱溫一看,機會來了,正好藉着勤王的名頭半路先把河中王珂給滅了。
朱溫點起七萬大軍浩浩蕩蕩向西殺來,走到半路,眼看着就要路過河中了,朱溫找來了心腹大將張敬存、侯言,交給他們一條大繩,說了一句很霸氣的話:
“你們兩個帶人把王珂給我綁來!”
實在是太牛了,王珂現在好歹是河中節度使啊,但朱溫感覺對方不值得自己親自出馬,派手下去完成這項工作任務也就可以了。
但你派手下就派手下唄,話裡的意思就跟王珂就站在那裡等着你的人去綁似的,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事實證明朱溫還是有瞧不起人的資本的,他現在兵強馬壯,對付王珂這樣的小角色確實是手到擒來。
張存敬和侯言兩個也是有頭腦的,他們帶兵出含山,先是一鼓作氣攻破了晉、絳二州,派遣大軍駐守,阻斷了河東李克用與河中的聯繫,這樣一來就不怕李克用的黑鴉軍來搗亂了,下一步可以放開手腳好好地欺負王珂。
樑兵迅速合圍河中,王珂急出了一身冷汗,立馬讓妻子寫信給李克用,妻子(李克用之女)在信中說道:
“父王啊,朱溫這狗賊來打我了,打得還很急,朝夕之間就要破城,你怎麼忍心不來救我呢。”
李克用回信說:“兒啊,我不是不來救你,路被朱溫那狗賊給堵上了,我過不來啊。再說了,就算能過來,我現在也打不過朱溫啊,事已至此,你還是和自家相公說一聲,投降了朝廷吧。”
李克用的意思是投降了朝廷就有了塊金字招牌,他朱溫總不能打朝廷吧。
說實話,朝廷不朝廷的在朱溫那裡真的沒啥區別。李克用是有底線的人,而朱溫是沒有底線的。
王珂一看,岳父大人都指望不上,還能指望誰呢。
有一個人還能指望一下,倒不是因爲王珂和對方關係有多麼好,而是因爲現在兩個人處在一個利益共同體上,說白了就是脣亡齒寒。
這個人就是鳳翔的李茂貞。
王珂給李茂貞去了一封信:“朱溫野心很大,他的目標肯定不止我河中,如果我先完了,下一個肯定是你,所以還是希望老哥能夠聯繫華州的韓建,一起出潼關來救救我,救我就是救你自己啊!”
此信一去,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李茂貞既沒有回信,也沒有出兵,大玩了一把深沉。
深沉的李茂貞不是不知道里邊的厲害關係,只是他還對朱溫存有一絲幻想,幻想着對方打完河中後揮軍向北,再去打李克用的河東,這樣一來不就沒自己什麼事兒了嗎,何必再冒險出兵呢。
更何況即便朱溫打完河中後真的西進攻打關中,前面還有一個潼關呢,潼關天險,一時半會兒應該破不了吧,即便潼關破了,後面還有韓建的華州,華州之後還有長安的皇上,再往後纔是自己的鳳翔,隔着老遠呢,何必杞人憂天呢。
這就像二戰時英法兩國的做法,幻想着德國法西斯打完波蘭後直接揮軍東進,去攻打蘇聯,然後自己就可以坐享其成,把法西斯和共產主義這兩個禍患一齊解決掉。
抱着這樣的想法,英法兩國對波蘭見死不救,然而當德國佔領波蘭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掉頭向西進軍,閃擊法國,隨後一個月後法國滅亡,再往後就是敦刻爾克大撤退,英國倫敦被炸成廢墟。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李茂貞、韓建現在的見死不救,最終也會在不久之後吞下自己種下的惡果。
現在的王珂可謂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辦法了,跑了吧。
王珂最終聽從了岳父李克用的建議,在黃河備下大船,打算帶着家眷去長安投奔唐昭宗李曄。
後路備下了,王珂一時半會兒還沒有下定決心走。
這一天夜裡,王珂登上城牆檢查守城部隊情況,王珂在現場說了一大通,守城軍將都不吭聲,更不服從指揮,軍心已變,這是軍隊譁變的前奏。
同樣的情況,當年昭義節度使孟方立也遇到過,結果這位孟老兄夜裡就服毒自盡了。
王珂不是孟方立,但他十分恐懼,嚇得夜裡睡不着覺。
恰在此時,牙將劉訓到王珂府中去彙報工作,王珂嚇得魂飛魄散,心想這麼快就造反了嗎,壯着膽子呵斥劉訓道:
“深夜來此,你想造反不成!”
劉訓一聽,心想我是來彙報工作的,你這麼激動做什麼,轉念一想就回過味兒來,隨即原路返回,脫光上衣,光着膀子讓手下人把自己捆了,然後又跑到王珂這裡來說道:
“大人您如果懷疑我,就砍斷我一條手臂!”
王珂一看,誤會人家了,感覺怪不好意思的,連忙轉移話題:“事態緊急,我該怎麼辦呢!”
劉訓說:“大人您若是夜裡出逃,人心肯定大亂,到時候亂兵爭舟,您就危險了。不如等到明天向士兵們宣佈堅守城池,願留的留下,願走的憑他們自願,如果留下的人超過一半,這城就還能守,如若不然,乾脆投降朱溫,然後再從長計議。”
劉訓說的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也是當時能夠提供的最優解決方案,得到王珂認可,隨後執行。
結果明天城內軍兵一聽說主帥要堅守城池,頓生怨望,散去大半。王珂見事不可爲,登城向城外樑兵大呼:
“讓你們主帥來答話!”
城下一聽,這是要投降的節奏啊,那就快把主帥請出來吧。然後張存敬就出來了。
王珂對張存敬說:“我要投降,但是你級別不夠,讓我表哥來。”
張存敬說:“誰是你表哥?”
王珂:“混賬東西,我家與樑王(朱溫當時已封樑王)有舊,他曾經認我父親(王重榮)爲舅,我和他可不就是表親嘛,叫他一聲表哥有毛病沒?”
張存敬:“沒毛病,絕對沒毛病!”
心想有毛病也是你們有毛病,關我毛線事,還是趕快去報告要緊。然後快馬加鞭,派人去向朱溫彙報。
朱溫一聽,自己又多了一個表哥的身份,愣住了,因爲他早就把這檔子事兒給忘了。
沒辦法呀,當時認出去的舅舅不能收回啊,既然已經認了舅舅,也就不差這一個表弟了,更何況還有個河中作爲贈品呢,何樂而不爲?
朱溫認爲認誰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能爲自己帶來什麼,買賣划算他就做。
所以說朱溫最會演戲了,而作爲一位業餘演員,他還是很敬業的,奉行演戲演全套的行業標準,從來不打折扣。
現在,演員朱溫上場了。
朱溫到了河中,也不進城,先到城東找到王重榮的墓去哭了一把,把舅舅哭完了之後才入城。
入城之後就要受降了,按照受降的規矩,王珂要把自己綁了,然後牽着羊來見朱溫。
朱溫說那不行,舅舅對我有恩,我現在和表弟是一家人,一家人怎麼能夠搞受降儀式呢,不妥,不妥,不能這樣做!
言下之意河中是他表弟的,也是他的,一家人何分彼此呢(最終都是朱溫自己的),不要臉啊不要臉。
王珂一聽,不用投降了,高興得不得了,心想這便宜表哥真夠意思,然後在路上迎接朱溫。
朱溫下馬,握着王珂的手流淚,嘮嘮叨叨說了一大通,主題思想就是我這些年也沒來看你,一見你就要流淚,對不住啊,既然是親戚,那就要有親戚的樣子,現在接你到我家去做客吧。
然後讓人送王珂到汴州去。
朱溫讓王珂到汴州去做什麼我們不知道,也沒辦法知道,因爲王珂根本就沒走到汴州,半路就被人殺掉了,下令殺他的人就是“表哥”朱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