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接下來開展了兩項工作。
第一項工作是對張璘行賄,這次行賄很有水平,他告訴張璘:我給你的黃金你收着,我不讓你爲我做什麼,該打我的時候你照樣打,但拜託你打輕一點,我怕疼。
對這種不是要求的要求張璘沒有理由拒絕,自己不用冒任何風險就可以得到大量黃金,何樂而不爲呢,帶兵打仗不就是爲了升官發財嗎?事實證明張璘錯了,因爲黃巢向他買的是更寶貴的東西——時間,草軍喘息恢復需要的時間。
第二項工作是向高駢詐降。黃巢跟高駢說別打了,我要投降。這時候的黃巢確實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所以高駢沒理由不相信。
接到對方投降的消息後高駢狂喜,感覺自己要成爲剿匪大功臣了,接下來他做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讓朝廷把援軍撤回去。
原來朝廷這幾年也被黃巢煩得要死,所以這一次想要以泰山壓卵之勢將黃巢壓死,命令中原各藩鎮出兵會剿,各路大軍都到高駢這裡來報到,現在的各路援軍已經在路上了。
既然黃巢已經投降了,高駢當然不想把自己的功勞分給別人,所以火速向朝廷彙報:草軍已經投降了,過幾天我就把黃巢押到長安去,路上的援軍都回去吧。
朝廷很快接到了消息,對於高駢的戰鬥力大家都是很信服的,他說已經把黃巢打趴下了那一定是真的,宰相盧攜便以朝廷的名義遣散了各路援兵,畢竟出兵挺浪費錢的,能不出是最好。
等到朝廷退兵的消息傳到黃巢耳朵裡,他笑了。
最近黃巢閒暇的時候就帶兵和張璘過過招,現在雙方打仗跟演習似的,官軍見了草軍不再往死裡打,而草軍也很配合官軍的演出,每次都象徵性地招呼兩下就跑,這樣官軍有了戰果,草軍也有了休整的時間,看上去皆大歡喜。
但是等草軍休整好了以後呢?這個問題似乎沒人去想,而此時的草軍早已經恢復了實力,它就像一隻怪獸,要擇人而噬了。
信州城外五十里,張璘領着自己的軍隊已經列陣好了,他在等黃巢,因爲前兩天雙方約好了在這裡搞搞演習。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黃巢還沒有來,這讓張璘很沒面子,因爲怎麼看自己這些人都像是準備好了讓人來打似的,這樣就太假了。
罷了,既然已經到這裡了那就往前走走吧,打不到草軍圍個獵打個兔子也是好的。“回頭一定要把黃巢這傢伙好好修理一番,最好能再多榨出幾塊金子來。”張璘這樣想着,揚手一鞭帶着大軍轟隆隆向前方開去。
向前走了沒多久就看到前面大道上煙塵四起,白旗紛飛,人喊馬嘶,黃巢到了!張璘很高興,雖然戰鬥的地方偏離了約定地點,但現在改劇本還來得及,反正這戲怎麼演還不是自己說了算嘛。
但情況似乎有點不一樣,久經戰陣的張璘嗅到了一絲危險,危險出在對方出兵的規模上,草軍鋪天蓋地而來望不到邊際,而且這些都是黃巢的主力軍,如果真的是來演習何必這樣大張旗鼓?更讓張璘感到心慌的是他感受到了對方濃濃的殺意。
張璘叫來一員裨將,讓他快馬回城報信,然後他又派出一支小隊,讓前面的黃巢扎住陣腳,不要再往前走了。
黃巢的大軍沒有停下,派出去的小隊迅速淹沒在草軍洪流裡。
該死,這回黃巢是要動真格的!
張璘帶的兵不多,他迅速變換陣形,由騎兵護住兩翼,快速撤退。然而一切都晚了,一聲炮響過後,左面朱溫,右面尚讓兩路伏兵殺出,正面黃巢又攜雷霆之勢而來,三路兵馬將唐軍圍在垓心一頓猛攻,張璘帶兵苦戰,力竭而死。
夕陽西下,戰場上橫屍遍野,信州城頭上已經插上了草軍的大旗。
張璘一死,黃巢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他趁熱打鐵迅速領兵攻克池州、睦州、婺州等地,隊伍進一步壯大,草軍於當年七月橫渡長江,進入淮南高駢的地盤。
姓高的,你黃爺爺找你來了!
黃巢打過長江來了?他不是要投降的嗎?張璘呢,他在哪裡?什麼,戰死了?!
一連串的突變讓高駢喘不過氣來。
現在的草軍號稱六十萬,高駢當然知道這裡面的水分,他更知道黃巢是在虛張聲勢。但如果真的打起來自己會贏嗎?高駢相信自己贏的盤面更大一些,但會贏得很慘,而且戰場是在自己的轄區,瓶瓶罐罐的打壞了誰來修呢,爛攤子還不是留給自己!找朝廷報銷?算了吧,皇上只知道打馬球,事情過去後他才懶得管呢。想通了這一點,高駢作出了一個重要決定:讓開大路,放黃巢過去。
襄陽的劉巨榮主動出擊是爲了保護自己的地盤,現在的高駢出於同樣的目的讓開了道路,畢竟亂世到來,保存實力更重要。
僖宗皇帝李儇知道後大爲惱火,督促高駢出兵,高駢不爲所動,皇帝再催,高駢乾脆稱病,撒手不管了。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大唐王朝內部的一些微妙變化,經過幾年的黃巢起義,大唐王朝對地方藩鎮的控制力進一步減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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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亂後唐朝也有過一次“文昌中興”,對不聽話的藩鎮節度使也曾下過殺手,所以大家明面上還都很老實。到了唐僖宗李儇這裡,朝廷對黃河以南的各大藩鎮還是有控制力的(爲什麼是黃河以南呢,因爲河北有三個刺兒頭,後面會講到),我們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理解:大唐中央政府和各藩鎮之間維持着勢力上的一種平衡,這種平衡如果不被打破,哪個藩鎮也不敢和朝廷叫板。
但黃巢起義把這個平衡打破了,他證明了中央軍都是紙老虎,也證明了大唐朝廷的昏庸無能,所以現在的高駢纔敢抗旨不遵,因爲他現在是中原地區力量最強的一個藩鎮了,朝廷想要鎮壓起義就要看他的臉色。
這還不算完,還有一個更讓人憂心的現象出現了:武將們不安分了,他們開始殺掉(或者是驅逐)主將,自立爲主。這一段時間裡許州(現許昌)將領周岌驅逐節度使薛能,自立爲節度使;秦宗權驅逐蔡州刺史佔據蔡州,開始了自己的逐鹿生涯;徐州牙將時溥驅逐武寧軍節度使,被士兵推舉爲節度留後(僅次於節度使的二把手);河中牙將王重榮借黃巢起義的東風控制了河中藩鎮的實權,被推舉爲節度留後。
這裡面有個問題,之前主政一方的地方長官基本上都是文臣,他們被手下的武將驅逐後會導致什麼後果呢?武將大多不擅長治理,但擅長打仗搶地盤,他們是破壞者而不是建設者,武夫亂政的局面開始了。
如果現在的大唐中央政府能夠殺一儆百止住這個苗頭也是好的,但朝廷現在自顧不暇,大敵黃巢已經渡過淮河兵臨東都洛陽,唐僖宗只能將錯就錯,追認這些篡位者爲節度使,指望他們能夠起兵抗敵。
然而,事情並沒有好轉。
現在的黃巢自立爲“沖天大將軍”,是不是有點眼熟?你一定想起了那首《不第後賦菊》裡的詩句:“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黃巢沒有忘記自己的野心,他的目標依然是長安。
想要進長安就要先攻下東都洛陽,黃巢已經把洛陽團團圍住,但他心裡還有些發慌。
草軍以前最大的優勢就是流動性,現在黃巢家大業大,隊伍擴充後開始攻打大城市,但所謂有得必有失,他喪失了流動性很容易成爲別人的活靶子。
由於高駢起了個好頭兒,這時候中原地區的藩鎮節度使都在冷眼旁觀,他們手頭有兵,單個拎出來可能不是草軍的對手,但如果一哄而上呢?李儇的剿匪令可都發到他們手上了,只不過他們現在還沒有聽令行事而已。
而洛陽是座雄城,不是那麼好攻取的。
這座城可以是一塊肥肉,也可以是一座墳墓,一座埋葬草軍的墳墓。
黃巢不是一般人,爲了消滅掉這個威脅,他喊出了一句口號:我只找長安的李儇算賬,你們這些小魚小蝦們不要多事啊,誰多事兒我打誰!(各宜守壘,勿犯吾鋒!吳將入東都,即至京邑,自欲問罪,無預衆人。)
既然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誰還會多事呢,大家只是怕你到他們的地盤上找事兒而已,既然你保證不惹我們,那你該做什麼就悉聽尊便吧。
李儇被手下的驕兵悍將們拋棄了。
既然沒有援兵,死守洛陽也就毫無意義,在被草軍圍困十七天後,洛陽的城門從裡面被打開了,洛陽留守劉允章率百官降巢。
黃巢擁有了洛陽城也就有了自己的基地,他迅速給軍隊補充給養,停留十幾天後進攻潼關。潼關背後就是長安。
潼關是當時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雄關,說到潼關我們就要先了解一下函谷關。戰國時候的秦帝國之所以能夠統一六國,達成“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的壯舉,多賴函谷關。
當時秦國想打六國的時候兵出函谷就可以了,可六國如果想打秦國必須先打下函谷關,而此關又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加持。說簡單一點:我想打你的時候隨時都可以,你想打我要問一下我樂不樂意,因爲我有函谷關!
而函谷關在秦漢之後就逐漸失去了效用,取而代之的就是潼關。
潼關比函谷關更險、更大、更復雜,此關一出,函谷關就被比下去了。
三國的時候曹操和馬超大戰的地方就在潼關,此關翼護關中,是長安城的天然屏障!
現在大唐王朝有個最優的選項,那就是派精兵駐守潼關,把黃巢的大軍耗死在這裡,等到草軍筋疲力盡的時候,感覺有利可圖的各路藩鎮必定會聽從唐王朝的號召羣起而攻之,那時候牆倒衆人推也好,痛打落水狗也罷,黃巢只能止步於潼關之前。
然而這只是假設,唐僖宗李儇會這樣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