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孝就想不明白了,爲什麼自己最能打,可始終卻得不到義父的重用呢?
肯定是自己的努力還不夠吧,所以李存孝在戰場上更加拼命,可拼命的結果往往是爲他人作嫁衣裳。
攻打黃巢,征伐孟方立,李存孝的戰功最高,但是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獎賞;在打張浚的時候,李存孝攻下了潞州,心想義父應該封我做節度使了吧,沒想到李克用任命康君立爲潞州留後,只給了李存孝一個汾州刺史的官職。
李存孝就像是一個戰場上的壓路機,不斷地爲李克用攻城略地,可攻下來的土地卻都被任命給了別人,他李存孝還只是個開路先鋒,根本沒有被重用的跡象。
李存孝心裡很不是滋味,他認爲衆多義子擔任職務的高低與其在義父心中的地位是成正比的,我李存孝表現這麼優秀,義父卻始終不重用我,說明我在他心裡根本沒有分量。
在李克用面前,李存孝永遠是個孩子,他先是使盡渾身解數想要引起李克用的注意,在一切的努力都失敗後他產生了叛逆的思想。他開始抱怨,開始怠戰,開始鬧情緒,甚至開始和敵人們眉來眼去。
這時候,李存信又適時地出現了,他換了一副面孔,對李存孝說:“哥哥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兄弟們之中你立功最多,卻得不到應有的待遇,確實很讓人惱火。以你的能力,無論到了哪裡都會得到重用的,聽說汴州的朱溫和鎮州的王鎔都很看好你,你接下來如果想做些什麼,哥哥我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你!”
李存信的話進一步堅定了李存孝另起爐竈的想法,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是接下來的一句話。
李存信:“你這幾次消極避戰,義父已經懷疑你了,你好自爲之吧!”
說完這些,李存信走了,他來到李克用的面前,彙報道:“李存孝有異心,他要鬧獨立,義父要防着他呀!”
李克用大笑:“存孝是個好孩子,不會背叛我的,我知道你們有矛盾,但是話也不能亂說!”
李存孝是李克用最喜歡的義子,因爲他心思單純,眼中只有義父,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既然是最喜歡的,那爲什麼不重用對方呢?原因很簡單,李克用既是衆孩兒的義父,也是晉陽集團的掌舵人,作爲領導人,他要有全盤的考慮。
這個全盤考慮就是要把合適的人用在合適的地方。李存孝打仗無人能敵,但治理地方卻不是他的長項,作爲節度使,既要守得住地盤,還要能安撫百姓,發展生產,這些李存孝都做不好。
所以李克用給李存孝的定位是先鋒官,要把他派到前線去,作爲黒鴉軍的一柄利劍,在風起雲涌的戰場上綻放寒光。
李克用是江湖大哥的性格,他認爲自己的心思李存孝應該懂,即便現在不懂,時間長了最後也會懂,所以不想解釋,而男人之間的情誼也沒必要去解釋。
而李存孝也不可能去向自己的義父去討要說法,在他看來,如果義父真的那麼看重自己,有些東西即便自己不去要對方也會給,而最後對方沒有給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自己對於義父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
這對父子性子都很高傲,把自己的心思藏在心裡,讓對方去猜,然後猜來猜去就出了問題,最後李存孝真的造反了。
與其說是造反,還不如說是賭氣。
李存孝當時駐紮在邢州,隨時準備對王鎔用兵。他秘密聯繫朱溫和王鎔,寫了很多信來抱怨李克用對自己的不公平待遇,並說自己要反叛,讓對方做好策應,不幸的是,他發出的好多信都被李克用的人截獲了。
隨後李存孝以邢、洺、磁三州做禮物,歸順朝廷,他說:“皇帝陛下,李克用太不是東西了,他是個大大的奸臣,我現在反叛他向您效忠,請您任命我爲昭義節度使吧,我爲您做先鋒,去討伐他!”
李存孝正在鬧孩子氣,你說你投降就投降唄,何必到處說李克用的壞話呢,你這哪裡是什麼反叛,純粹是求發泄!
昭宗皇帝李曄看得明白,他接到李存孝的奏表後做了兩件事。第一,李存孝請封爲昭義節度使,準了!反正也不費什麼事,寄過去一張任命證書就行了,何樂而不爲呢。
第二,和李存孝一起去討伐李克用,不行!你們父子兩個鬧矛盾何必拉上朕呢,到最後你們和好了也罷,打起來也好,都沒有朕的好果子吃,朕何必去受這池魚之殃!
朱溫也收到了李存孝的抱怨信,他現在正專心致志地打朱宣、朱瑾呢,抽不出兵來配合李存孝出戰,只寫了一封回信過來:“你受的委屈我很理解,你要反叛我也很支持,在我看來,你是永遠的戰神李存孝,李克用什麼的肯定打不過你,盡情地去打吧,我在精神上與你同在!”
王鎔收到李存孝反叛的消息後先是很開心,因爲凶神惡煞的李存孝不會再攻擊自己了,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奇蹟!仔細一思量,又感到很糾結,李存孝造反,李克用肯定要來平叛,現在自己夾在這對父子中間,真要是打起來首先遭殃的還是自己啊。
李克用確實很惱火,也很吃驚,他始終不願相信最單純、最勇猛、自己最喜歡的義子會造反。但事實就是事實,你信與不信它都已經發生了,只能去面對。
李克用帥兵出征了,他要趕去邢州,去教訓這個不肖子!
到了邢州之後李克用並沒有急着打,他現在要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李存孝也沒有出擊,當李克用來到邢州城下的那一刻他已經後悔了,明白了自己衝動之下犯的錯誤有多麼嚴重。
父子倆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戰場上一片平靜。
平靜很快被人打破了,打破平靜的人是王鎔。
王鎔很怕被打,也很怕李克用和李存孝打起來把自己給誤傷了,所以跑過來勸架,他的意思是大家都不要打了,各自回家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沒想到這一勸,勸出了麻煩。
李克用就想啊,我和我兒子之間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外人來插嘴了,你夠資格嗎?你懂我們父子之間的感情嗎?更可恨的是存孝之所以會背叛我都是因爲你,若不是因爲打你王鎔,存孝他這麼乖的一個孩子怎麼會反叛呢,你可倒好,害得我父子不合還敢來勸架,你這是嫌自己活得長啊!
李克用正有一股無名火沒處撒呢,正好被王鎔給撞上了,他也不打邢州了,調頭圍攻鎮州。
王鎔那個鬱悶啊,我特麼好心勸架還勸出禍患來了,我跟誰說理去!
但是李克用已經打過來了,自己也不能不接招啊,王鎔硬着頭皮跟李克用打了幾個回合,接連戰敗。
王鎔被打得沒脾氣了,他對李克用說:“別打了,我投降!”然後獻帛五十萬匹、軍糧二十萬石給對方,算是花錢買平安。
李克用很講風度,既然你肯認輸,那我就不打了。
收拾完了王鎔,李克用的火氣消了不少,現在他要來解決李存孝的問題了。
李存孝必須要討伐,因爲他破壞了規矩,什麼規矩呢?義字當頭的規矩。
李克用是江湖大哥,他認了一幫義子,義子們又統帥着黒鴉軍,這整個軍事集團都是用一個“義”字來整合起來的。
我們之前提到過,講義氣,重規矩是黒鴉軍的核心價值觀,他們最深惡痛絕的就是自己人的背叛,誰敢背叛,誰就要受到懲罰。
無論李克用再怎麼看重李存孝,他都要出面來清理門戶,因爲他要維持整個軍事集團的穩定,這是他的底線,他別無選擇。
人最痛苦的時候,就是理性和感性相碰撞的時候,李克用現在很痛苦,但他要做正確的事。
邢州爭奪戰開始了,李克用對李存孝亮出了刀子。
李存孝現在很後悔,他不想和自己的義父爲敵,這段時間他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自己之所以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跟李存信有很大的關係,他要報仇。
義父我不能打,李存信我還不能打嗎,我要把這個罪魁禍首揪出來,讓義父爲我主持公道!
夜深了,鎮州城門悄悄地打開,李存孝身披重鎧,手持長槊,帶了一批精銳騎兵去摸李存信的大營。
李存信的軍隊屯紮在琉璃陂,與李克用的大營成掎角之勢,爲的就是防備李存孝的突襲。
然而李存孝的突襲是防不住的,李存孝像一柄復仇之劍,閃電般殺進對方大營,敵軍大亂,主將李存信知道抵敵不過,腳底抹油溜了,向李克用大營去告急。
李存孝在亂軍中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他憤怒如狂,四處找尋李存信的蹤影,邊找邊吼:“李存信,你給我出來!奸詐小人,我要和你到義父面前對質!”
然而李存信並沒有出現,李克用帶兵過來增援了。
李克用一到,李存孝含恨收兵,退入城內。
存孝陣戰天下第一,李克用很瞭解這名義子的戰力,既然不可能在戰場上取勝,那就圍城吧。
李克用在城外挖掘溝塹,封鎖邢州。李存孝帶兵突擊襲擾,讓對方的封鎖工事始終無法成型。
對此,李克用無計可施。
這時候李存孝手下的一名牙將開始進諫了,這名牙將叫做袁奉韜,他應該是死忠於李克用的人,他對李存孝說道:“將軍您所畏懼的只有晉王(李克用),等到晉王把溝塹挖好了,肯定會留下軍兵圍困將軍,自己返回晉陽去。到了那時候,城下的軍兵沒人是將軍的對手,他們挖好了溝塹又有什麼用呢?”
李存孝竟然聽信了對方的建議,不再出兵擾敵,任由對方在城下挖掘溝塹(估計也是不想和李克用正面交鋒)。等到李克用把溝塹挖好了以後,邢州城完全被封死了,李存孝現在就算是想出城進攻都不成了。
隨後,城中糧盡,李存孝陷入絕境。
這時候的李存孝拋下傲氣,拋下自尊,登上城頭向自己的義父李克用哭喊:“孩兒自小被義父收留,深受義父大恩,怎麼會肯背棄義父而投敵呢?這都是李存信那個卑鄙小人挑撥離間的緣故啊!孩兒現在不求別的,只求能夠活着再見義父一面,說句話就死!”
李克用聽了很是傷感,他的心在滴血,於是讓自己的夫人劉氏到城裡去見李存孝。
劉氏深得李克用的寵愛,她精通騎射,組建了自己的巾幗軍,還經常隨軍參與軍機,是李克用的賢內助,也是他事業上的好伴侶。
劉氏一個人進城了。
李存孝見到劉氏後大哭,根本說不出話來。
劉氏也垂淚,撫着李存孝的頭說道:“癡兒,怎麼做出這樣的蠢事來!”
李存孝跟隨劉氏出城,面見李克用。
存孝跪在李克用面前,磕頭請罪:“孩兒有功無過,之所以走到這一步,都是李存信害的!”
李克用怒斥道:“你在寫給朱溫、王鎔的信中大肆詆譭我,這難道也是李存信教你乾的嗎!”
叛逆的孩子負氣所說的還能有什麼好話呢?李存孝當時正在氣頭上,寫給朱溫等人的信應該把李克用貶的一文不值吧。
李存孝爲之氣結,他無話可說。
李存孝不吭聲,李克用更氣,但是他並沒有喪失理智,還要想辦法救這個孩子一命,大喝一聲道:“回晉陽後再找你算賬!”把李存孝押入軍中,班師回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