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晉的時候有人在市面上牽了一頭驢,驢身上還掛了一個牌子,牌子上寫着兩個字,啥字兒呢——馮道。
這就有點兒缺德了,罵人歸罵人,你拉着一頭馮道遊街這像話嗎。一般人也辦不出這種事兒來,肯定是一些瞧不起馮道的士大夫在搞鬼。
文人不能惹啊,這羣傢伙一肚子壞水兒,損人都能損出新高度來。
馮家的家奴聽到消息,趕快去跟馮老爺彙報,說不得了啦,有人牽着您老人家招搖過市遊街呢!
馮道問明情況,不動聲色,半天憋出一句話來: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得是,這很有可能是有人在爲驢子找失主呢,有啥好奇怪的?不去管他!”
確實,這種事兒眼不見心不煩,越鬧丟人丟的越大,還真沒有別的好辦法,只能忍了。
這是一樁,還有一樁,發生在後唐時期。
當時工部侍郎任贊散朝的時候曾經在背後譏諷馮道。這傢伙指着馮道的背影對衆人說:“如果馮道走得急了,肯定能從身上掉下一本《兔園冊》來。”
百官鬨堂大笑。
爲啥笑呢,這要先弄明白《兔園冊》是個啥子東西。
這是一本書,而且是一本教科書。
既然是教科書,馮道帶在身上也不掉價。
問題是這本教科書的受衆有點特別——兒童。
說白了就是幼稚園的啓蒙讀本。
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你要罵馮道沒文化就直接說,這拐彎抹角的也太損人了!
文化人就是不一樣,罵人都不帶髒字兒的。
這種事兒馮道肯定聽到了,當時也不發作,由着這些人鬧去。
事後把肇事者任贊給找來了,請對方喝茶。
喝茶不是目的,坐下來聊天才是正經。
馮道耐性是極好的,煮水、洗茶、泡茶、倒茶一絲不苟,也不吭聲。
時間久了,硬是把任贊磨得沒了脾氣,手足無措,緊張起來。
馮道看火候差不多了,慢悠悠地說了一句:“任大人感覺《兔園冊》內容如何?”
任贊暗叫一聲:這就來了!然後囁嚅了半天,答不上話來。
馮道也沒想着對方能說出什麼來,慢悠悠自顧自地接着說:
“《兔園冊》嘛,雖是兒童讀本,但也是名儒所著,內容豐富,並不是淺薄之作。反倒是現在的讀書人,只知道鑽營科舉文場的華章麗句,用來博取功名,竊居高位,這纔是真正的淺薄!”
任贊羞得滿臉通紅,低頭道歉不止。
消磨人於無形,牛掰啊。
馮道經常被人戲弄,但偶爾也戲弄一下別人。
這個別人特指和凝。
和凝這個人很了不得,小時候是個神童,長大了是個文豪,寫詩、寫詞都很牛掰,《全唐詩》錄了他的詩24首,《花間集》錄了他的詞作有20首。
這就很了不起了,但是更了不起的還在後面。
這傢伙不僅文學造詣奇高,還喜歡發展一些業餘愛好,而且還把一項業餘愛好玩兒出了名堂,達到了名垂千古的高度。
這項業餘愛好就是法醫學。
法醫可是個實打實的冷門啊,一般文人肯定嗤之以鼻。
法醫在古代還有個專業名詞——仵作。
這種活計一般平頭百姓都不會去做。
和凝倒沒有混到仵作那種地步,但是他寫了一本書,專門描寫訴訟斷獄、平雪冤屈的事情,取名爲《疑獄集》。
這種書放在當代應該也是暢銷書之類的東西,很有賣點。
然而這不是最重要的,重點是這本書開了我國法醫學的先河,成爲我國曆史上最早的一本法醫學著作。
這本書更爲後世的宋慈撰寫《洗冤集錄》創造了條件
所以說和凝這個人不簡單啊。
這個人估計跟馮道的關係比較好,兩個人還一起在政事堂共事。
有一天,和凝看到馮道穿着一雙新買的靴子,問了一句:
“你這靴子多少錢買的?”
馮道擡起左腳,來了一句:“九百!”
和凝大怒,回頭衝着跟隨的小廝就開始狂吼:
“人家靴子只花了九百,爲什我的卻花了一千八!”
潛臺詞是:多出去的錢是不是被你給貪了!
和凝是文化人,罵人不帶重複的,別人還插不上嘴,這一罵就是半天。
好不容易等到和凝罵累了、消停了,馮道又湊了過來,慢慢擡起右腳:
“這隻也是九百!”
滿堂鬨堂大笑。
好嘛,不帶這麼戲耍人的,和凝前邊兒用力過猛,現在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只能乾瞪眼。
如此看來,馮道也是一個蠻有趣的人。
然而這還不全面,溫和、有趣只是一方面,馮道還是一個有溫度的人。
樑晉爭霸的時候馮道也經常隨軍出征,行軍打仗能有什麼好環境呢,住處肯定別講究了,馮道和士兵一起睡茅草屋,睡覺的地方也別苛求,一羣大老爺們把餵馬用的乾草往地上一鋪,倒頭就睡。
人家馮道雖然是文臣,但對這些環境安之若素,和士兵們打成一片,同一個鍋裡揮勺子,吃得津津有味兒。
非但如此,他還把自己的俸祿拿出來給身邊的大兵們改善伙食,人緣好得不要不要的。
大頭兵們心眼兒直,誰對他們好,這些人就對誰好。馮道既然這麼上道兒,那總要報答一下人家嘛。
怎麼報答?這些大老粗把戰後劫掠的美女偷偷塞到馮道帳篷裡去,給他暖牀。
馮道見到美女動沒動心不知道,但他頗有柳下惠的定力,把美女放到別的屋裡安置下來,然後派人尋訪女子主人,私下把人給送了回去。
這就有點意思了,俗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同理,這句話用在美女身上也適用。
從這個角度來看,馮道是個君子。
這個君子向來做好事不留名。
當時馮道的父親死了,他到景城去爲父親守喪。
守喪期間恰逢災荒,鄉里餓殍遍野。馮道看不下去了,把家裡的錢全部拿出來賑災救人。
家裡錢財都散光了,活計就要自己幹。於是乎馮道開始親自耕田砍柴,維持生計。
按說好事做到這個份兒上,也就可以了。然而這還沒完。
鄉里有一些老弱病殘,地也沒法種,只能在家裡等死。
馮道不忍心不管,問題是咋管呢?
偷偷地管。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馮道就扛着鋤頭出門了,到哪裡去?地裡幹農活去。
這個地肯定不是自己的地,而是那些老弱病殘的人家荒廢下來的地。
馮道每天去種一點,時間長了也就把這些地都種好了。
地種好了,主人就很開心了,然後就要問吶,誰幫忙種的?
若說是天神下凡幫你來種地那就有點扯淡了,神仙也是有尊嚴的,人家好不容易下凡一次給你撒點錢花花也就夠意思了。種地?這活兒人家幹不來。
大家仔細推敲,細緻求證,得出結論,是馮道種的。
然後就是登門致謝送大紅花的場景。
這就是馮道,讀書種地都很有水平。
這是一個務實的人,也是一個有溫度的人,心裡見不得百姓受罪,所以他就要爲百姓做點子事情。
但是亂世中想做事情還能做好事情不容易,需要你有兩把刷子,要鬥得過惡人才能保得住百姓。
在今後的從政生涯中,馮道揮舞刷子的能力和水平與日俱增,他的注意力在底層百姓的疾苦上,至於帝王誰來做,他不管,也不顧。
手段和氣節是次要的,能夠爲弱者做點實事是最重要的。
想通了這一節,馮道的爲人處世也就能夠看明白了。
這裡之所以費這麼多的筆墨來描寫馮道,一來是這個人值得稱道;二來這是一個幾乎貫穿五代全時期的一個人物,在別人一出場就死掉的情況下,他能一直活着,可以作爲我們連繫劇情的一條線,大家可以記住他。
總之吧,李嗣源這個新皇帝在馮道、任圜、安重誨這些人的輔佐下開始了新的征程。
當然,征程並不太平。
畢竟是剛從動亂中走出來的朝廷,一些事情不是你一番勵精圖治就能快速解決得了的。
比如說魏州的趙在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