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一是孔謙。
這傢伙專事聚斂,不管百姓死活,是李存勖根基盡失的根源之一。此人不除,不足以平民憤吶。
那就殺了他唄。
孔謙被殺之後連帶着租庸制度也被廢除了。
租用制度其實就是唐朝施行的賦稅加徭役制度,根源可以追溯到北周和隋朝。
這個制度有個特點,那就是按丁來收費,你有多少人,我就收你多少稅,派你多少勞役,其他的一概不論。
這個制度有個基礎,那就是唐朝政-府施行的均田制,均田制就是按丁計畝,按照人均一百畝的數量,你有多少人,我就分你多少田。
所以說人跟田掛鉤,租庸又與人掛鉤,這個制度對於恢復李唐經濟,刺激經濟發展和國家財賦增加還是起了很大積極作用的。
然而社會是運動發展的,我們知道生產過剩(相對過剩)是資本主義的致命死穴,同理,封建社會也有自己的命門。
那就是土地兼併。
租庸制度的基礎是均田制,然而等到土地兼併日趨嚴重,有限的土地都被集中到大地主手中的時候,租庸調的實施基礎也就不復存在了。
想想唄,現在一個小老百姓手裡已經沒田了,你還是按照一百畝的基礎來徵收賦稅,能收得上來嗎。
所以說這個制度是禍亂的根源,必須廢除。
以孔謙被殺爲契機,李嗣源把後唐的租庸制度徹底廢除,繼續設立三司機(鹽鐵、度支、戶部),由宰相一人專判三司事務。
這,算是把朝廷的財賦制度給改了一通,壓在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算是被搬走了。
解決了孔謙還要解決兩個人。
一個是後梁滅亡的罪魁禍首,一個是盜墓組織的頭頭。
段凝和溫韜。
想殺這兩個人的人是霍彥威。
霍彥威是跟李嗣源搭夥造反的人物,現在權勢滔天,這個人早就看段、溫兩個人不順眼了,掌權之後就把兩個人下獄,然後就要殺人。
安重誨適時地跳了出來,別殺,至少不能現在就殺!
爲啥呢?段凝和溫韜歸根結底是後梁的罪臣,現在天下不穩,殺他們不划算。
劃不划算的霍彥威並不在乎,但是安重誨的面子不能不給,結果就留了兩個人一命,削職爲民,放回田裡去了。
然而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霍彥威記性賊好,後來李嗣源登基之後,還是找個由頭把段凝、溫韜給殺了。
殺得好!
如果說這兩個人該殺,那還有一個人更該殺。
這個人就是殺死李存勖的罪魁禍首——郭從謙。
然而這個罪該萬死的人卻被留了下來,非但沒有責罰,反而受到重用。
這裡面的問題就有講究了。
李嗣源口口聲聲是不稱帝的,但你說什麼不重要,做什麼才重要。
嘴上很會說,行動卻很誠實,不殺郭從謙,甚至將其當做功臣來看待,這暴露了李嗣源的野心。
這個暴露也許是有意爲之。
李嗣源要通過對郭從謙的處置來向文武百官發送信號:反正我老李嘴上是打死都不稱帝的,你們自己看着辦!
信號接收到了,大臣們也不是傻子,肯定豁出命去勸你稱帝啊!
接下來,順理成章就到了登基稱帝的戲碼。
稱帝是個大事兒,需要提前商量準備,一些大綱性的東西還是要皇帝本人來欽定的。
比如說,要不要改國號。
霍彥威、孔循(當時安重誨高升,他爲樞密使)認爲,大唐國運已盡,應該重新建國,改國號。
結果這兩個人說了一大通,李嗣源問了一句讓人大跌眼鏡的話:
“什麼是國號?”
我特麼……
我們必須提前說一下,李嗣源出身沙陀,是個實打實的文盲,目不識丁。
他問這句話也沒啥其他意思,純粹是不恥下問,他是真的不知國號是個啥。
別人問這種跌破智商的話肯定已經被亂棒打出了,但現在問話的是預備役皇帝,你還不能不答。
大臣耐着性子解釋:“先帝是因爲姓氏來自於李唐的賞賜,而且打天下也是爲了替李唐復仇,所以建國以後就定國號爲唐,表示延續的是大唐的國祚。現在我們統治的地區很多都是樑朝舊人,他們是不願意殿下您稱唐的,所以要改國號。”
奧……原來如此!
李嗣源雖然目不識丁,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判斷力。
這位聖明天子力排衆議,決心以唐爲國號,爲什麼呢?原因如下:
老子我十三歲開始跟隨獻祖(李國昌),他老人家拿我當兒子看待;隨後又跟隨武皇(李克用)打天下,前後三十年;最後又跟隨先帝(李存勖)近二十年。
期間大小戰陣經歷無數,武皇之基業就是我的基業,先帝的天下就是我的天下,哪有一家人分屬兩個國家的道理?
做人吶,不能忘本,所以說這國號打死都不能改!
吏部尚書李琪也出來幫場,說殿下您說得都對,既然不改國號,那就要和先帝那一支搭上線,不過這也不是問題,自古以來旁支入繼的人海了去了,您可以繼子之禮在先帝靈柩前繼位。
好嘛,李存勖死的時候才四十二歲,現在李嗣源六十歲,結果要讓六十歲的人拜四十二歲的人做爹,這事兒整的。
不過人家李嗣源不在乎,他從小就養在李家,感情太深了,爲了能夠入宗族,做兒子我也認!
隨後李嗣源從興聖宮到西宮,身穿斬衰(至親所穿戴的喪服),到李存勖靈柩前辦理就職手續。
文武百官全身縞素,參加就職儀式。
手續很簡單,發衣服(龍袍)帽子(帝冕)和證書(帝冊),然後百官換上吉服,到大殿來稱賀。
這套儀式走完了,李嗣源就成了皇帝了,是爲後唐明宗。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帝登基也要頒佈一些新制度。
先是大赦、改元,這是常規流程,沒啥好說的。
再就是縮減後宮編制,這一條很重要。
這次縮減有點狠,不是說一說就完的。縮減後的後宮只有百人,宦官只留了三十人,教坊百人,鷹坊二十人,御廚五十人。
然後,沒有了。
說實話,大戶人家的雜役僕從都不只這些。
這絕對不是做作,而是在向朝中百官和各地官僚系統發出一個信號——朕要帶頭過緊日子,你們自己看着辦!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更何況還是以上率下,威力可知。
隨後是組合拳。
命令內外大臣不得進貢鷹犬珍玩之類的東西。
好嘛,玩物喪志之類的教訓我們就不說了,畢竟李存勖鮮活的例子就在前面呢。
這個命令也是在向下麪人發信號——朕不收禮品,你們都拿政績說話!
隨後恢復了郭崇韜、朱友謙等一干冤死之臣的官職、榮譽,籍沒的家產、田地全都發還本族(如果還有的話)。
這類事情雖小,卻是必須做的,因爲這代表着一樣人類始終孜孜以求的核心價值——公平正義。
好人好報、沉冤得雪之類的故事,是國人最爲喜聞樂見的。把這種事情辦好了,公平正義的信念在人民心中樹立起來了,國家的根基也就穩了。
這是向善的力量,也是人類社會向前發展的推動力量。
再有一件小事兒,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國人從古至今都有一個習慣——避諱。
兒子要避父親的諱,晚輩要避長輩的諱,當然了,以此類推,全天下人都要避皇帝的諱。
也就是說李嗣源名字裡有個“嗣”字和“源”字,這兩個字是他老人家專用的,全天下人都不能用,非但不能用,你連說都不能說。
這倒不是做作,以前都是這麼做的,這是對皇帝的尊重,更是對皇權的維護。
傳統不好打破,但是避諱這東西確實會對小老百姓們的生活造成影響。
特別是李嗣源這倆字兒,使用頻率還蠻高。
子嗣,子嗣,裡面要有嗣吧?飲水思源,裡面要有源吧?這倆字兒都不讓用了,咋搞?
李嗣源下詔,說該避的諱還是要避的,但是避的規矩我們改一改,我的名字裡不是有倆字兒嗎,你們只要不連用,就沒有問題。
不讓連用,那就是說可以單個來用,這就把問題解決了嘛。畢竟“嗣”和“源”連起來除了罵皇帝之外也沒啥用處,日常生活中主要還是拆開來用得多嘛!
有一句話說得好,莫以善小而不爲。
這是一件小事,但反映了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