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的前鋒部隊已經抵達汜水,段凝和李紹英的部隊也前去匯合,多路大軍合兵一處,下一步就要向洛陽進發。
李存勖當然不會等着對方來打。他閱兵洛陽城,整軍待發,打算出城發動一次奇襲。
當時洛陽騎兵部隊列隊在宣仁門外,步兵結陣於五鳳門外。李存勖在宮裡吃飯,吃完飯就要去帶兵殺敵。
他不知道,這是他今生今世最後的一餐,一個大大的陰謀已經向皇宮襲來。
陰謀的推動者就是郭從謙。
這個人我們之前提到過,他的職位是從馬直指揮使,掌控着戍衛皇宮的一支武裝力量。
這傢伙的義父就是睦王李存乂,他現在還不知道義父已經死了,想要殺了李存勖,擁立義父做皇帝。
這樣一來,如果一戰成功,自己也可以更進一步,撈一個開國功臣噹噹。
於是乎,郭從謙郭伶人帶着所部兵馬露刃大呼,裹挾着黃甲兩軍圍攻興教門。
李存勖還在吃飯呢,聽說郭從謙反了,大怒!
你個死伶人竟然敢造我的反,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當即帶着諸王兵馬以及近衛騎兵馳擊敵陣,一鼓作氣把亂軍趕出了興教門。
趕出去歸趕出去,亂兵還在外面呢,要把問題解決啊。
李存勖派人去跟蕃漢馬步使朱守殷傳令,讓他帶着本部騎兵斬殺亂軍。
作爲李存勖身邊的老奴,朱守殷接到命令後不爲所動,帶着本部騎兵在北邙山的樹林裡休息,登高望遠看風景。
啥風景?興教門李存勖鬥郭從謙的好戲!
現在的郭從謙急了,他以衆擊寡竟然還打不過李存勖,如果讓對方喘過氣來,外面的大軍一哄而上,自己還有得活嗎?
退路沒了,現在只能一鼓作氣殺進興教門,斬殺李存勖,此外別無活命之法。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
郭從謙放火燒門,亂軍翻牆而入。
眼見敵軍勢大,天子親衛亂成一團,四散逃走。最後李存勖身邊只剩下散員都指揮使李彥卿,以及宿衛軍校何福進、王全斌等十幾個人苦苦支撐。
留下來的都是精華,李存勖又是一代戰皇,他硬是帶着這十幾個人硬撼亂軍,手刃仇敵無數,多次打退對方進攻。
亂軍被殺怕了,隨後也學乖了,不用人上,改用弓箭招呼。
一時間箭雨紛飛,烏壓壓一片,雖然有衆人遮擋,李存勖仍然身中一箭,而這一箭,正中要害!
手人扶着李存勖退入門樓,到絳霄殿走廊上拔箭上藥。李存勖失血過多,感到口渴,向身邊人要水喝。
劉皇后在後宮得到消息,大驚,對李存勖也不管不顧了,慌慌忙忙指揮着手下人收拾內庫的金銀細軟,裝了十幾輛大車,和申王李存渥、親信李紹榮帶着七百餘騎,從獅子門出逃,臨走之前還不忘焚燬嘉慶殿,掩飾自己的蹤跡,真可謂是煞費苦心。
李存勖這裡奄奄一息,等了半天水,宦官終於從後宮取來了乳酪,稍稍餵了一點。
李存勖有氣無力,不再進食,頭一歪,手一垂,駕崩了。
皇帝一死,李彥卿等人慟哭而去,左右一幫子人頃刻間散了個乾淨。只有鷹坊的一個名叫善友的隨從不離不棄,在走廊上找了一大堆樂器,覆蓋住李存勖的屍體,一把火給燒了。
可憐李存勖一世英雄,到頭來卻落了這樣一個下場!
這一年是後唐同光四年(公元926年)四月,李存勖真正滅樑入主中原做皇帝的時間其實只有三年,終年四十二歲,廟號莊宗,諡號光聖神閔孝皇帝。
李存勖的一生大部分都是金戈鐵馬,豪氣干雲,入主中原後卻紙醉金迷,聲色犬馬,荒廢政事。
前後反差如此之強烈,以至於建國後區區三四年光景就人亡政息,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古人對李存勖的事情一直津津樂道,後世歐陽修還專門寫了一篇《伶官傳序》,對其興衰存亡進行了詳細論述,這篇文章文采斐然,膾炙人口,大家有時間可以去讀一下。
李存勖,這是個英雄,只不過太過偏科,戰爭上要給他個滿分,治政嘛,只能給零分。
他是個優秀的統帥,卻不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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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是不可能終結五代亂世的,事實如此,徒喚奈何!
皇帝李存勖一死,之前按兵不動的朱守殷開始動了。
他帶着人後知後覺地趕到皇宮,然後開搶。
搶啥呢,不外乎金銀珠寶、美色宮女、樂器珍玩,大家都賺了個盆滿鉢滿,如同辛勤的小螞蟻一般,樂此不疲地重複着從皇宮往自己家轉運財物的運動。
搶完了,也運動得差不多了,開始找人來買單。
於是乎,一道“洛陽情況說明書”被送到了李嗣源面前。
當時李嗣源剛剛走到子谷,正爲攻打洛陽的事情發愁呢。
李存勖是一代戰皇,你跟他打不一定能打贏,更何況人家還有雄城洛陽的加持呢。
最重要的一點,對方是皇帝,是君,而自己是臣,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事情。
你跟他打那就是造反,不是發幾道檄文向天下說明一下情況就能糊弄過去的。
所以說,眼下洛陽這一戰不僅是攻城戰,更是一場政治戰,制高點還被對方給佔據着,不好打呀。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李存勖提着耳朵手把手教自己寫一個字出來——死!
現在的李嗣源很是忐忑,直到他接到洛陽城裡送來的情況說明書之後,局勢瞬間就明朗了。
李存勖死了?哈哈,死得好啊,真是天助我也!
事情解決了,我李嗣源還不用背上弒君的罪名,多好的事兒呢!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按捺住內心的喜悅,李嗣源硬是擠出幾滴眼淚出來,仰天干嚎,嚎了半天開始捶胸慟哭!
喜悅是真的,後面的慟哭也不是假的。
喜悅源自功成名就,慟哭起於對李存勖之死的哀傷。
縱觀歷史,李嗣源是個有溫度的人,也是一個重感情的人。
他與李存勖之前的戰友情誼是真的,之後的君臣之誼也是真的,雖然不斷地被猜忌、被冷落,甚至被逼造反,但是感情這東西,不是說沒就沒的。
更何況對方現在已經死了。
爲死者哀悼,爲兄弟垂淚,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用不着作假,更沒必要惺惺作態。
李嗣源最後是真哭了,邊哭邊對衆將說:
“主上身經百戰,素得軍心,被羣小所矇蔽才落得如此下場!我現在又能到哪裡去呢!”
是啊,你要清君側也好,實行兵諫也罷,問題是皇帝死都死了,你沒有出兵的正當理由了啊!
理由馬上就有了。
朱守殷派人向李嗣源彙報:
“京城大亂,亂兵焚殺搶掠不止,爲百姓和江山社稷計,希望您到京城來主持大局!”
好嘛,理由有了,還很冠冕堂皇,那就去唄!
李嗣源帶着大部隊屁顛屁顛就趕到洛陽去了。
到了之後他並沒有入宮,而是入住自己的私人府邸,然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殮李存勖的屍骨下葬。
無論是出於真心還是政治企圖,這無疑都是很高明的一招。
更高明的還在後頭。
當時李嗣源被挾持進魏州的時候,手下的指揮使候益擺脫了亂軍控制,跑回洛陽。
現在李嗣源又殺到洛陽了,候益爲之前的背叛感到很不好意思,自縛到李嗣源面前請罪。
李嗣源親釋其縛:
“你作爲我大唐之臣,盡忠進節,有什麼罪呢?”
不僅不予追究,反而將候益官復原職。
支持忠臣的人,自身也不會奸到哪裡去,在衆人眼中,李嗣源的口碑更佳了。
這還不夠。
李嗣源囑咐朱守殷:
“你好好巡視城內,等待魏王到來,要善待後宮淑妃、德妃(李存勖妃子),不能短了衣食。等到皇帝落葬完畢,社稷有了新主,我就要回自己轄區爲帝國戍守北疆了。”
這句話一出來,既表了自己忠心,又釋放出一個信號:我老李馬上要走了,你們還愣着不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