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在軍隊中搞這種小動作肯定都被拉出去砍了好幾遍腦袋了,更何況是在禁軍裡邊呢。
郭從謙不是一般人,他以前是伶人。
李存勖對武將那是千防萬防,唯獨對伶人們寵信有加。
所以說郭從謙的叔叔、義父都被幹掉了,他還在禁軍裡培植自己的勢力,李存勖硬是沒找他麻煩。
這真是一個奇蹟,然而奇蹟被一件小事給打破了。
後唐這臺機器已經轉不動了,軍隊也開始亂套,禁軍也不能免俗。
一天夜裡,月明星稀,從馬直士兵王溫等五個人殺掉長官,帶頭作亂。
按照常理來說,現在作亂的成功率很高,像後面的皇甫暉、張破敗不都成功了嘛。
王溫沒有成功,這時候時機還不到,在禁軍裡面上躥下跳容易出問題。
於是乎以王溫爲首的五個人瞬間被郭從謙帶人給滅了。
按說這是個小事兒,叛亂也平息了,大家該幹嘛幹嘛去唄。
問題是這件事最後讓李存勖給知道了。
李存勖也沒拿郭從謙怎麼樣,只是笑着開了句玩笑,算是敲山震虎:
“你負了朕去依附郭崇韜、李存乂,現在又教王溫造反,想要幹啥?”
這句敲打有點重,也很直白,按理說皇帝說了這種話,下一步就該殺人了。
李存勖沒這個想法,他把伶人、宦官都當成自己的玩伴、家奴,並沒有把這些人擺在平等的位子上,也就不會把他們當成敵人和對手。
既然不是敵人,也就不可能去殺人,所以說他喜歡戲弄這些人。
這次對郭從謙的敲打也是一次戲弄。
然而你想戲弄人,對方卻有可能假戲真做。
郭從謙被嚇壞了,一時間魂不附體,惶惶不安地回到家中。
面對死亡,他感到十分無力。身處絕境的人,本能地就要去四周抓取救命稻草,郭從謙抓了半天,什麼也沒抓到。
一個絕望的人,在痛苦地體味墜入深淵的過程。
突然間,靈光乍現,郭從謙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快馬加鞭趕到禁軍大營。
他開始散佈謠言:“主上因爲王溫的緣故,遷怒於你們,等到魏州平定,就要把你們全部坑殺!現在也別想着好好過日子了,回去儘可能地吃點好的吧!”
郭從謙是個小人,爲了活命,他要拖更多人下水,讓這些苦哈哈們衝到前面去做自己的炮灰。
禁軍們心思就簡單多了,既然主將這麼說,那肯定是真的。大家惶惶不安,亂成了一鍋粥,對於他們來說,保命的手段只有一個,那就是手中的刀。
用刀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禁軍被李嗣源帶去攻打魏州,然後就出了上面那一檔子事兒。
李嗣源聽說亂軍想要擁立自己爲帝,嚇得不行,這對他來說比殺了他還要恐怖,立刻撇清自己:
“你們不聽我的話,我也管不了你們,但請你們放我走,我自己回京師!”
亂兵白刃相向,把李嗣源爲了一圈,開始來硬的:
“這些都是虎狼之輩,不明白什麼尊卑高下,你現在還走得了嗎!”
大家一擁而上,挾持着李嗣源、霍彥威兩個就要進城。
城門緊閉,裡面的皇甫暉不歡迎他們。
這就是張破敗等人的敗筆了,他想當然地認爲造反的人都是一家人,我這裡把李嗣源他們拿下了,你城裡的人應該很高興,所以說我這裡一來,你們就自然會開門,然後大家喝頓酒,吃個飯,把未來的大好藍圖一起規劃規劃,就可以甩開膀子幹一票大的了。
所以,這傢伙在行動前根本就沒有跟城裡面的亂軍通氣。
這就是個大問題了。
城裡面的人知道的明白你是來談合作的,不知道的肯定認爲你是來攻城的啊!
再說了,同樣是亂軍,也要分個主次吧,之前人家皇甫暉、趙在禮那是一家獨大,說白了就是處於叛亂的壟斷地位。
你個後來起家的張破敗竟然想來分一杯羹,搞一個公平競爭,憑什麼!能壟斷,爲什麼要競爭,這與我們的利益不相符啊!
敢動我們的奶酪,老子就要跟你拼命!
皇甫暉大開城門,逆擊張破敗,斬之,城外的亂兵一潰而散。
斬殺了競爭對手,皇甫暉開始幹正事兒了。他挾持住李嗣源、霍彥威進城。
城裡面的趙在禮已經恭候多時了,帶領着一班大小將校出迎,向李嗣源下拜,邊拜邊泣:
“我們這些人有負於您,敢不唯命是從!”
意思就是害得您到了這步田地,今後我們就跟定您了!
趙在禮這話有講究啊,他本來就是被皇甫暉挾持造反的,現在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比自己頭大的,趕快把位子讓出來。
今後是天打雷劈也好,風光無限也罷,事兒成了自己是功臣,事兒敗了有個高的頂着,這買賣,划算吶!
李嗣源不傻,對於這種風險投資他還是持着一種審慎的態度,但又不好立刻拒絕,要不然眼前這關就過不了。
既然這樣,那就只能虛以委蛇了:
“但凡舉大事,必須要藉助雄厚的兵力,現在城外的亂兵跑得到處都是,我出去爲你把他們召回來!”
趙在禮這人並不嗜殺,聽李嗣源這麼說,信了,立馬放他和霍彥威出城。
虎口脫險,不容易啊!
李嗣源、霍彥威兩個出城後撒丫子快跑,跑到魏縣那裡去歇腳。
主帥到了這裡,亂兵以魏縣爲中心,開始聚攏,但是人不多,還不夠一百人。幸虧霍彥威部還有五千人,建制完整,也到魏州來聽命,這纔算是安頓下來。
手中有了兵,也就有了自保的能力。下一步就要考慮路怎麼走了。
反叛?李嗣源打心眼裡就沒這個心思。
繼續打魏州?手裡的兵也不夠啊。
當時元行欽帶了一萬多人也在圍打魏州,紮營在魏州城南。李嗣源先後派高行周、張虔釗等七人到對方那裡聯繫,想要合兵一處,共同作戰。
元行欽的反應很特別,扣留使者,堅壁不出,如臨大敵。
爲啥要這樣,吃錯藥了?
原因只有一點——元行欽信不過李嗣源。
在元行欽眼裡,李嗣源就是個反骨仔,造李存勖的反,那是遲早的事兒!
這樣的一個人到了魏州城下,仗還沒打呢,就想着合兵一處,是何居心?
八成就是想要和城裡面的亂軍串通一氣,來吃掉我老元的部衆嘛!
既然是這樣,我憑什麼着你的道兒?
非但不聯合,我還要防着你!正所謂防火、防盜、防嗣源是也!
而後面的事實證明,元行欽是對的(表象上來看),李嗣源這老小子當晚還真就帶着人進城了。
在元行欽看來,這肯定是雙方提前商量好的啊,他們聯合起來坑我沒坑成,這就公開聯合造反了嘛!
元行欽直呼慶幸,小心肝撲通撲通地現在還感覺到後怕。
爲了避免夜長夢多,老元直接帶着兵馬撤退了。
好嘛,現在魏博城外就一個李嗣源在唱獨角戲,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他感覺到很孤單。
元行欽一走,李嗣源回京師是不可能的了,因爲老元是李存勖的鐵桿兒,這傢伙肯定已經快馬加鞭把老李造反的事情捅到李存勖那裡去了。
既然京城也回不去了,那就只能回藩鎮了。
李嗣源對衆將說:“我明天就回鎮去,上表請罪,聽憑主上制裁。”
霍彥威以及李嗣源的親信安重誨一起舉手反對。
反對的意見很一致:
你打了敗仗,自顧自地回藩鎮去了,這不是據地邀君,形同造反嗎!而且元行欽那傢伙肯定已經給主上報信去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和姓元的比速度,上表自明,然後去京師面見天子,說明情況!
李嗣源一聽,在理!於是乎帶兵南下,沿途召集散兵,又遇到馬坊使康福,贊助了戰馬幾千匹,總算是組成了一支像樣的軍隊。
然而,李嗣源註定不用到洛陽去了,因爲現在的後唐已經天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