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巖這個人十分聰明,之前他還攻佔了虔州控制的韶州,佔據了嶺南的土地,還控制着安南(今越南),不斷向中原政權大梁納貢。
貢納的差不多了,就開始提要求。
他向大梁皇帝朱友貞請願,說你看閩國、吳越這些地方的老大都被封了王,你也給我封個王噹噹唄。
朱友貞回覆就倆字兒:不準!
開玩笑,你以爲王爺是誰人都能當的嗎,嶺南現在就是一些土著部落,你劉巖就是部落首領,給你封個節度使噹噹就是擡舉你了,還想稱王,美得你!
劉巖怒了,轄區百姓還沒開化,這是他自卑的一個點,這個點不能提,你朱友貞不管明示還是暗示,總之是提到了,這不是衝着光頭喊禿驢,指着矮子說腿短嗎,真是豈有此理。
不納貢了!跟大梁斷絕來往!
你不給我封王是吧,老子自己稱帝!
後梁貞明三年(公元917年),劉巖稱帝,建立大越政權,明年(公元918年)改國號爲大漢,史稱南漢。
劉巖稱帝建國的過程中,害怕大臣王定保搗亂。於是派他到荊南高季昌那裡去出使。
王定保是北面流落到南漢的文人,不止是劉巖的幕僚,還是南漢的頂樑柱。
這樣的文人一般都忠於大唐,很有一番匡扶社稷的志氣,人家輔佐你是爲了大唐,你敢稱帝,人家就要撂挑子。
所以說這樣的文人不能得罪,他給你來個死諫就夠你喝一壺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支走。
等到王定保出使回來的時候,劉巖皇位也坐了,國號也建了,生米煮成熟飯了,問你王先生還鬧不鬧呢。
王定保說你丫都成既定事實了,我還鬧個啥呢,雖然不鬧,刺兒你兩句解解氣總是可以的。
劉巖派人專門到城外迎接王定保,王定保從南門入,拜見劉巖,說了一句話:
“建國應該要有國家的制度,我從南門進城,看到清海軍(劉巖之前爲清海節度使)的匾額還在城頭掛着呢,這不是貽笑大方嗎!”
劉巖大笑:“我爲了迎接你回來做了很多工作,偏偏把這件事兒給忘了,被你取笑也不冤枉。”
這樣看來,劉巖還是氣度蠻大的一位君主。然而每個人都有兩面性,劉巖的大肚量是針對士大夫的,對於轄區子民卻是另一副嘴臉。
他崇尚酷刑,創新了刀鋸、支解、刳剔等殺人手法,而且在殺人的過程中他還喜歡旁觀,每當看到殺人的時候就手舞足蹈,感覺大快朵頤,忍不住流口水,時人都認爲他是蛟蜃轉世。同時他還搜刮南海珠寶,建玉堂珠殿,很是豪奢。
所以說劉巖這個人是個矛盾體。他的家庭背景算得上是中上層階級,骨子裡是以崇尚中原文化的,所以對文人士大夫很是看重。
同時他統治的地區又偏遠落後,很多地方都被部落酋長統治着,這些人雖然表面臣服於他這個皇帝,但還有很大的自主性。
跟蠻夷打交道,就要用蠻夷的策略,爲了威嚇衆人,他就要展示出自己兇殘的一面,所以纔有了觀看殺人時的那些誇張表演。
劉巖對南漢的統治肯定也是可圈可點的,其文治武功,四方戰績也是有的。
其終其一生都在削尖了腦袋往中原文化圈子裡鑽,極度想要得到中原文化的認可。而一旦不被認可,就會走向另一個極端,夜郎自大,坐井觀天,把中原皇帝貶的一文不值。
劉巖,狂妄的表象下面隱藏着一顆自卑的心。
………………………………………………………………
好了,現在各國是稱帝的稱帝,稱王的稱王,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皇帝和國王。
這樣一來大梁的朱友貞坐不住了,他名義上還是天下共主,天下各路諸侯還要聽他的啊。天底下皇帝只能有一個,你們一個個兒的全部做刺兒頭,把我往哪裡放呢!
不行,誰敢露頭我就打誰!
南漢太遠了,打不着,那就打吳國!
吳國能打着,但是力不從心啊,北邊李存勖那個王八蛋正在虎視眈眈,時刻都有可能殺過黃河來,主要兵力得用來防備他啊。
既然抽不出兵來,那就讓小弟們去打吧。
現成的小弟,也是最聽話的小弟就是吳越。
朱友貞跟錢鏐說,勞煩老爺子出馬一趟,把楊隆演那兔崽子揪下來痛扁一頓。
錢鏐說沒問題,你不說我都想打他呢,說了我更要打了。
既然這樣,那就打吧。
錢鏐任命節度副使錢傳瓘爲諸軍都指揮使,帶領戰艦五百艘,起兵伐吳。
吳國派舒州刺史彭彥章(注意與王彥章、謝彥章等人相區別)以及副將陳汾帶兵抵禦。
雙方戰於長江之濱的狼山。
錢傳瓘耍陰,在每艘戰船上都裝滿灰土、豆子、沙子,帶這些東西做什麼呢?有用。
吳軍勢大,彭彥章率兵急進,衝擊吳越軍。錢傳瓘並不硬敵,避其鋒芒,放對方過去。吳軍艦隊過去之後,吳越軍緊隨其後,如影隨形。
彭彥章怒了,衝着吳越艦隊回頭猛擊。如此一來,正中錢傳瓘下懷,對方把船上灰土啦、沙子啦全都搬出來了,順風揚灰,讓吳軍睜不開眼睛。
這還不算,等到雙方戰艦靠近了,錢傳瓘又命令士兵往對方戰船上撒豆子,船上的吳軍不動則已,一動就要摔跟頭。
眼睛睜不開,手腳還動不了,這仗還怎麼打?
結果就是不用打了,錢傳瓘把吳軍折騰得夠嗆,然後順風放火,焚燒吳軍戰船。彭彥章抵敵不住,大潰而逃。
然而現在想逃還逃得了嗎。吳越軍四面合圍,把吳軍包了餃子。
彭彥章揮軍力戰,鮮血滿襟,武器被砍折了,就拿着木頭與敵軍作戰,斬殺吳越軍無數,最後身上創口十餘處,血盡而亡。
副將陳汾被嚇破了膽子,按兵不動,導致吳軍主力全面潰敗。
這一戰,吳軍將領被俘七十多人,士兵折損一千,士氣盡喪。
徐溫問訊大怒,斬殺陳汾,籍沒家產,將抄家所得一半賞賜給彭彥章家屬,供養其妻子(妻子和孩子)終身。
吳越乘勝進軍,吳軍在沙山阻敵,大敗吳越軍,扳回一局。
當年秋,吳越錢傳瓘帶兵三萬攻打常州。徐溫大怒,親自帶兵拒敵,並命令右雄武統軍陳璋率水軍出海門,包抄敵後。
雙方戰於無錫。剛一開戰,徐溫病了,臥牀不起,無法領兵。
主帥是一軍之膽,你臥牀不起,士兵還能打仗嗎,這在士氣上就已經敗下陣來了。
趁他病,要他命,吳越軍集中兵力猛攻中軍,矢如雨下,銳不可當。
關鍵時候,鎮海節度判官陳彥謙把中軍旗鼓移到了左軍,挑選了一個和徐溫長得相像的士兵,戴上徐溫盔甲,高立馬上,指點江山,號令衆軍,很是像模像樣。
這樣一來,軍心穩了,可以好好打一場了。
當時秋高氣爽,大旱數月,草木枯黃,吳軍順風放火,火燒吳越軍。正所謂上次你燒我,這次我就燒回去,一報還一報,報應不爽。
吳越軍大亂,吳軍乘勢掩殺,追亡逐北,殺傷無數。吳越將何逢、吳建死於亂軍之中,吳越軍損兵萬人。
錢傳瓘引敗兵疾走,吳軍緊追不捨,追到山南,又敗了對方一陣,吳越軍人心惶惶,不敢再戰,四散奔逃。
與此同時,陳璋率領的水軍也在香彎擊敗吳越軍,導致對方全線潰逃。
敵軍一逃,徐溫開始清理叛將。
之前吳國將領陳紹以及馬軍指揮使曹筠叛逃吳越,徐溫指令各軍,能夠生擒陳紹的人,賞錢百萬。
一看有錢拿,各路將領奮勇爭先,一齊去拿人。最後指揮使崔彥章(好吧,又一個名叫彥章的)把陳紹給捉住了,送到徐溫面前。
按說這陳紹費了徐溫這麼多錢財(賞金百萬),被抓住應該是死的了。未曾想徐溫不計前嫌,認爲對方勇武與計謀都很難得,讓其光復原職,繼續在吳國領兵。
這可謂是心胸寬廣了。
這個是陳紹,還有一個就是曹筠。
這個人早幾年就叛逃到了吳越,本人雖然逃走了,家人還在吳國呢。
徐溫也夠意思,厚待其妻子,並派人去告訴對方:“讓你不得志而離去,這是我的過失,至於妻子兒女,你不用掛念,他們會被照顧的好好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曹筠藉着兩國這次大戰,又回到了吳國。
徐溫大喜,親自去接見,細數了自己當年很多過錯,對於曹筠的叛國之事卻隻字不提。不僅如此,徐溫還把之前沒收的曹家田宅都歸還給了對方,恢復期官職。
曹筠臉皮薄,心裡那個慚愧啊,鬱郁而病,隨後而卒。
這些叛逃的人,多半是楊行密時代的忠臣,因爲不滿徐溫專政而離去。
徐溫之所以不計前嫌,網羅這些人,多半還是爲了與吳國的功勳舊臣達成和解,不想內鬥下去。
至於徐溫專政是對是錯,這個不好說,畢竟楊家後人多半不成氣候,如果沒有徐溫,也許就沒有現在的吳國。
吳國與吳越的這場大戰以吳越完敗而告終。
徐知誥向徐溫進言,想要親自帶領兩千名步卒,換上吳越軍隊的旗幟鎧甲,尾隨着敗卒東進,去攻取蘇州。
這個計策很棒,多半會成功,但是徐溫沒有采用,他說了一句話作爲回覆:
“你的計策固然很好,但是現在我只想着息兵止戰,所以還是作罷了吧。”
衆將又有人建言:“吳越所倚重的是水師,如今大旱,水道里的水都乾涸了,這是天要亡他。當下之勢,應該依靠我們的馬步軍優勢,乘勝進攻,一舉討滅其國!”
這個計策也不錯,徐溫仍然沒有采用,兒子(徐知誥)的計策他可以一口回絕,手下將領的建議他就要多解釋幾句。
徐溫嘆息道:“天下戰亂太久了,人民苦不堪言,吳越的錢公(錢鏐)也不是善與之輩,如果我們與他長年用兵,這是取禍之道啊。
如今我們連戰連勝,已經讓對方知道畏懼了,這時候息兵止戰,使兩國居民安居樂業,君臣高枕無憂,有什麼不好呢?又何必妄動兵戈,再造殺孽呢!”
這一番話見解獨到,又懷着一顆爲民之心,也算是難得了。徐溫做通了各位將領的思想工作,即刻退兵,不打了。
非但不打了,徐溫還主動派人出使吳越,歸還之前俘虜的吳越將士。吳越的錢鏐投桃報李,也派使者到吳國請和,於是兩家息兵止戰,今後二十餘年相安無事。
這真是百姓之幸,家國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