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溫要樹立一個典型,用李遇全家人的鮮血來震懾那些功勳宿將們。
這場敲山震虎的把戲十分成功,前文提到的以劉威爲首的大將主動向徐溫示好。
劉威這個人十分不簡單,楊行密臨終的時候想要讓把位子傳給楊渥,節度判官周隱直言反對,提出楊渥這個人不可靠,不如把位子傳給劉威。
由此看來劉威這個人不僅功高,而且羣衆基礎特別好,能夠服衆。
這樣的人物很難對付,也很讓人不安。
對此,徐溫和養子徐知誥唱了一出雙簧。
徐知誥唱黑臉,他向徐溫彙報劉威要造反。
徐溫“大驚”,立刻就要出兵平叛。
按照這個套路進行下去,劉威估計就要成爲李遇第二了。
這時候幕僚黃訥向劉威提議:“您雖然受到了誣告陷害,但是對方並沒有證據,這時候您如果能夠單獨到揚州去見一下徐溫,造反的罪名應該就可以洗刷了。”
這是個好提議,因爲徐溫已經殺了李遇,殺雞儆猴的效果已經達到了,他不可能再把劉威這隻猴給殺了,否則吳國就要大亂。
非但不能殺,他還要提心吊膽地來保護劉威的安全,如果對方到了揚州或者在路上出了什麼事,他徐溫都要擔責任。
但是,這裡面風險依舊很大,要看劉威有沒有這個膽識和魄力去單刀赴會。
答案是:有。
劉威乘了一葉扁舟,帶了兩三個隨從,一路旅遊觀光就到了揚州。這次不僅他去了,同爲功勳舊將的歙州觀察使陶雅也去了,兩人聯袂造訪徐溫。
徐溫見到二人後笑臉相迎,以後進晚輩自居,身段擺得很低,執禮甚恭。
一番客套之後劉威、陶雅兩人表達了對吳王楊隆演的忠心,希望徐溫能夠代爲轉達。徐溫高度評價了兩人爲吳國立下的汗馬功勞,表示要以兩位先進爲楷模,好好學習,努力提升。
這次會晤在輕鬆愉快的氛圍中結束,隨後徐溫向楊隆演請示彙報,加封二人官爵。
這樣一來,劉威和陶雅倒不好意思這麼快就走了,在揚州一住就是十天半月。
期間徐溫與二人把酒言歡,三天一小請,五天一大請,最後臨別的時候還搞了個餞行儀式,上演了一出長亭送別的戲碼,雙方都被自己的演戲水平所深深感動。
至此,徐溫與功勳舊將們達成了和解,內部矛盾消弭於無形。
現在,對於徐溫這個人我們要好好來認識一番。
你說他是奸臣吧,在今後最有可能篡奪楊氏政權的時候他卻沒有行動,保持了對楊氏父子的忠誠。
你若說他是忠臣吧,欺凌幼主、玩弄權術、排除異己、斬殺大臣的事情他也沒少幹。
或者說爲惡的表象是盡忠的手段?在楊氏闇弱的情況下,想要保持吳國的穩定,必須採用一些非常規做法?
這些都不得而知,但是在徐溫專政的那段時間內,吳國保持了相對穩定,並與周邊國家(特別是吳越)達成了和解,進而爲之後南唐的建立打下了堅實基礎。
當然,吳國與周邊國家的和解不是談出來的,而是打出來的。
現在,他們開打。
首先打的是楚國,吳、楚兩國爭奪的焦點在嶽州。
徐溫派遣大將陳章帶兵進攻,這個陳章也真爭氣,一鼓作氣就把嶽州打下來了,並生擒了楚國嶽州刺史苑玫。
然後開始打吳越,其實吳越是主動進攻的一方,對於沒啥實力還一直堅持來摸老虎屁股的吳越,徐溫表示很頭疼,解決頭疼的辦法就是狠狠地打回去。
雙方在無錫大戰,吳越敗北。
吳國就是強啊,無論楊行密還是徐溫,也不論是跟誰打,基本上都是完勝,輸的時候很少。
楚國和吳越被打了,兩國的國主馬殷和錢鏐就開始告狀。
他們都是大梁的小弟,告狀肯定是往大梁去告。
小弟來告狀,你還不能不理,否則你罩不住人家,人家以後就不跟你混了。
爲此,大梁末帝朱友貞任命王茂章爲淮南招討使,帶兵伐吳。
王茂章之前的老東家就是吳國,現在卻要帶兵打回老家去,心裡不是滋味。
這一天行軍途中路過獨山,山上有一座楊行密的祠堂。
王茂章百感交集,立刻下馬到山上去祭拜。
拜着拜着,心裡特別難受,以前跟隨楊行密的點點滴滴以及最近幾年流離在外所受的委屈,翻江倒海般涌上心頭,一發而不可收拾,心裡壓抑已久的情緒迎來了總爆發——王茂章嚎啕大哭。
這陣哭聲撕心裂肺、歇斯底里,聞者爲之動容。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王茂章的心現在已是傷痕累累。
哭完了,發泄夠了,王茂章率軍而行,馳擊吳國的潞州、壽州。
正所謂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私人感情是一回事兒,兩國交戰又是另一回事兒,對此,王茂章分得很清。
徐溫聽說王茂章打過來了,壓力很大,親自帶兵迎敵,同時還找了一個很能打的幫手——朱槿。
朱槿自從來到淮南,打仗基本上沒敗過,這是一員擅長騎戰的猛將。
把這樣的人帶在身邊,徐溫稍稍找回了一點底氣。
雙方戰於趙步,徐溫敗北,王茂章乘勝急追。
徐溫回頭再戰,又敗。
吳軍聽聞樑軍統兵將領是王茂章,盡皆心驚膽戰,毫無戰意,軍心已失。
徐溫自己也驚出一身冷汗,此時吳軍已經退到隘口了,如果這個地方再守不住,吳國腹地就要袒露在樑軍面前。
關鍵時刻,吳國左驍衛大將軍陳紹提槍而出,大喝道:
“誘敵太深,可以還擊了!”
這絕對是忽悠人的鬼話,把敗退說成誘敵深入,還能說得如此義憤填膺、充滿蠱惑力,陳紹真是個人才。
但是謊言不謊言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人信。
吳軍都信了,然後這事兒就成了。
陳紹當先一馬,挺搶而戰,吳軍緊隨其後,反殺回去。
王茂章見對方開始拼命了,也不力敵,退了回去。
此戰陳紹立了大功,徐溫很是高興,撫着對方的背說道:“非子之智勇,吾幾困矣。”
意思是說你這謊話說得很到位,勇力也很突出,讓我們反敗爲勝,解了我的困境啊。
困境已解,那就開始打人吧。
徐溫集結大軍(包括朱槿的部隊),與王茂章再戰於霍丘,樑軍大敗。
敗了之後王茂章也不喪氣,親自帶着親兵殿後,吳軍畏其威名,不敢追擊,樑軍因此逃脫。
但是逃脫了這一劫卻逃脫不了接下來的陷阱。
樑軍想要打擊吳國,必須先渡過淮河,而淮河各個地方的水位不一致,爲此他們找了一處淺水區涉水而過,並在這個地方做了標記,打算回來的時候原路返回,快捷高效。
吳國霍丘守將叫做朱景,這個缺德冒煙兒的人暗地裡派人把樑軍做的標記移動了位置,從淺水區挪到了深水區。
這邊樑軍剛從前線敗下陣來,慌不擇路,望着有標記的地方就衝了過去,結果被淹死大半。
這還不算,吳軍爲了彰顯自己的戰績,竟然把樑軍的屍體打撈起來壘成了一個屍丘,以此來紀念自己的戰功。
這行爲藝術搞的,如果當時有相機,我估計這羣興奮過頭的人還會拍照錄視頻後上傳到網上去。
王茂章估計被氣壞了,回到大梁首都之後就害了一場重病,撒手人寰。
一代猛將王茂章,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