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追擊黃巢到冤朐的時候軍隊沒糧了,到哪裡去補充給養呢,李克用覺得汴州這個地方不錯,自己這次出兵對駐守汴州的朱溫算是有救命之恩,對方應該不會拒絕自己。
李克用想的沒錯,朱溫對他確實很熱情,李克用很開心,既然對方這麼上道兒,那自己就不能給人家添亂,所以李克用把自己的大軍駐紮在了城外,只帶了幾百名親軍進城了。
而事情就壞在這裡。
朱溫這個人陰險狡詐,殘忍好殺,而且猜忌心很重,以後的事實證明他最大的愛好就是搶別人的地盤,這種人最喜歡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
現在他的力量還比較弱小,這時候李克用率領着當時天下最頂尖的戰力來到汴州,你猜他會怎麼想?肯定認爲人家李克用是來搶他地盤的啊。
而李克用是個江湖大哥型的人物,此人最講義氣,你對我好給我面子我就會加倍的對你好,當看到朱溫笑容滿面,帶領着汴州大小官員以最高規格的接待儀式歡迎自己進城的時候,李克用很開心;當進城後看到朱溫鞍前馬後做小伏低,一口一聲大哥,一口一聲英雄追捧自己的時候,李克用的面子得到了最大的滿足。
草原上的漢子最喜歡這種熱情的場面,李克用感覺到了賓至如歸,想當然的認爲朱溫這個人很不錯,是可以做朋友的。
然而李克用錯了,他不知道朱溫最拿手的手段就是扮豬吃老虎,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厚顏無恥地認王重榮做舅舅。
朱溫在汴州城最豪華的上源驛大酒店招待李克用,現場作陪的都是朱溫手下的大將們,像朱珍、李唐賓啦,龐師古啦,葛從周啦,張歸厚、張歸霸兄弟啦肯定都有出席,而這些將領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大多是從黃巢手中投過來的降將。
這些降將以前都是跟着黃巢在長安城裡過快活日子的,是李克用把他們趕出長安,趕到河南,最後把他們趕成了降將,他們對李克用這個人懷着兩種心情:畏懼和痛恨。
酒席一開場李克用自然大大咧咧坐在了首位,然後雙方將領們肯定要相互介紹認識一下,這一介紹不得了,大家都感覺相見恨晚,畢竟雙方都是現在或今後一段時間裡叱吒一方的名將。李克用帶的將領裡面有史敬思、李嗣源、薛志勤等人,這些人都是當時鼎鼎大名的猛人。
雙方共同語言很多,好多還是隻聽過名字沒見過本人的,這邊有人拉住史敬思說:你就是白袍將軍史敬思?十三太保中的十一太保史敬思?人人都說你臨陣殺敵有萬夫不當之勇,失敬失敬!
那邊有人抱住葛從周:山東一條葛,無事莫撩撥,說的就是葛將軍你吧,名不虛傳,果然是一條好漢!喝酒!
雙方相談甚歡,推杯換盞間就喝多了。
具體來說是李克用喝多了,他這一喝多,就要出事。
李克用有一個缺點,嘴巴有點大,心裡有啥就要說啥,說就說唄,他還最愛點評別人。
他可能摟着朱溫說:兄弟啊,做哥哥的跟你說句體己話,我們都是七尺男兒,做人啊還是要硬氣一些,你沒事兒認王重榮做舅舅做什麼嘛,聽說你還給他下跪了?
朱溫的臉瞬間就黑了。
還有啊,哥哥我姓李,這個姓誰給的你知道嗎,朝廷給的,國姓!厲害吧,我家世代可都是貴族呢,聽說你以前餵過豬,打過劫?以後跟着哥哥混吧,保證你吃香喝辣!
朱溫的臉又由黑轉綠了。
李克用卻不管不顧,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點評完了朱溫,回頭又衝着對方的一羣將領喊:你們以前都是跟着黃巢混的,見識過我晉陽鴉軍的厲害吧,今天我與你們老大約爲兄弟,以後這邊再有什麼事情儘管說,我罩着你們!
李克用酒後說這些話也沒有別的意思,他之前在韃靼避難的時候就曾指責對方水草不豐美,牛羊也不多,以此來表達自己不會在韃靼常住下去,韃靼人還就吃他這一套,放下了對他的戒心。但朱溫和手下們不一樣啊,一羣赳赳武夫,又都喝了酒,最後說着說着就起了衝突,也許沒動手,但肯定罵娘了。
李克用沒那麼多心思,回去倒頭就睡。朱溫睡不着,他本來就不踏實,今晚聽了李克用說的話更確定對方是來搶地盤的了,而手下的一羣武將們都圍攏在他身邊,衆口一詞:一不做二不休,宰了他姓李的!
朱溫也感覺這是個殺掉李克用的好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嘛,那就幹吧,幹他孃的!這一次行動朱溫沒有和老婆張惠商量。
朱溫派手下頭號將領朱珍率兵包圍了上源驛,但打了幾次沒打進去。李克用雖然睡着了,可他手下的將士們可不是吃素的,白袍將軍史敬思帶頭守住驛口,任你千般手段,我自不動如山!
朱溫沒轍了,現在刀槍都用上了,沒有回頭路了啊,那就用火攻吧。汴州兵四面縱火,火燒上源驛。
李克用喝得太多了,他還在睡覺,僕人郭景銖喚不醒他就熄滅了蠟燭,把李克用藏在牀下,用冷水把他潑醒了。
李克用一聽朱溫打來了氣得跳腳大罵,這也不怪李克用生氣,在他看來男人之間吵個架掄個拳頭什麼的那都不是事兒,到了第二天還是好兄弟,但沒想到朱潑三這麼陰險,竟然想殺人!
猛將史敬思和李嗣源跑過來了,他們跟李克用說:不能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不被燒死也會被煙燻死,突圍吧。
這些人對突圍很有信心,在他們眼裡汴州兵就是一羣蝦兵蟹將,根本不經打。
這時候老天爺也在幫忙,天上電閃雷鳴,頃刻間瓢潑大雨,把上源驛的火澆滅了。李克用趁機帶兵突圍,藉着閃電的亮光找到出路,用繩索從尉氏門縋城逃出。白袍將軍史敬思帶領幾百人斷後,硬是擋住了朱溫帶領的追擊大軍,但是這位猛將再也沒有回來。
城外黑鴉軍的大寨有一個人在等着李克用,這個人是李克用的妻子劉氏,這個女子和朱溫的老婆一樣,是個女中諸葛,他“常隨軍行,至於軍機,多所宏益”,是李克用的好幫手。
李克用進城後劉氏十分不安,之前她就勸說過李克用不要進城見朱溫,李克用沒聽,臨行前劉氏囑咐史敬思、李嗣源等人保護好李克用,讓他們少喝點酒。事實證明女人的直覺真的很厲害。
李克用還沒回來,他身邊的一個親兵先回來了,他帶回來一個噩耗:“主公在城內被朱溫殺了,趕快去報仇!”
劉氏如五雷轟頂,悲從心來,看來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強忍住淚水,喝令左右:“把這個禍亂軍心的叛徒拉出去砍了!”
爲什麼要殺這個人呢,因爲軍心要緊,李克用的黑鴉軍是北方各少數民族的聯軍,他們唯一的主心骨就是李克用,主帥一死,這支軍隊也就要散了。
李克用在天快亮的時候才趕回來,他發現折了猛將史敬思後仰天大哭,誓要率領鴉軍夷平汴州城。
對此,劉氏堅決不同意:“我們是奉詔討賊的,現在貿然和朱溫開戰會落人口實,而且現在天下大雨,軍中缺糧,人心不穩,我們又在朱溫的地盤上,多呆下去百害而無一利,還是先回去吧,上表朝廷後再從長計議。”
事實證明劉氏的判斷完全正確,因爲鴉軍不擅長攻城,朱溫又已經做好了守城的準備,汴州城不是那麼好打的。更可恨的是朱溫竟然倒打一耙,對外宣傳說李克用想要謀反,號召各路諸侯圍攻鴉軍。幸虧李克用退的早,要不然他將被包圍在中原陷入苦戰。
這一年七月的時候李克用回到了晉陽,他將此事報告給唐僖宗,請求出兵汴州,李克用是說到就要做到的人,他派自己的弟弟李克修領兵一萬人駐紮在河中王重榮那裡待命,打算隨時殺到汴州去。
唐僖宗當然不能讓他們打起來,因爲不管誰打贏了肯定都會進一步坐大,那時候自己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李儇對李克用說:
“都是一家人,打打殺殺的多不好,給朕個面子,你們講和了吧!”
爲了安撫李克用,李儇還封他爲“隴西郡王”。
說實話,李儇的面子現在不值錢,但李克用認。
我們說過李克用是沙陀人,他在逐鹿中原方面有天生的劣勢,因爲別人打天下是諸侯混戰,他李克用打天下就是外族入侵,會受到漢人的合力抵抗。
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另闢蹊徑,在自己姓氏上做文章:你們看,我現在不姓朱邪,我姓李,我跟朝廷是一家,我打仗是爲了大唐王朝好不好!
所以別人可以無視朝廷,他李克用不能,非但不能,他還必須要維護對方權威,因爲保朝廷就是保他自己。
李克用顯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是他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平常都是我打別人,現在竟然有人打我,而我還不能打還回去,這還有天理嗎,這還是我李克用的作風嗎!
扯淡,我要打回去!
衝動戰勝了理智,李克用決心出兵。
但是他這次出兵卻沒有殺到汴州,因爲又有一件事情找上門來了。
這件事出在河中王重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