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李牧野一直都是個堅信人定勝天,我命由己不由天的主兒。但他向來又善於變通,也知道人力總有窮盡時,謀算再精也有人算不如天算時,有時候還是需要一點賭徒的運氣。
所以武士東單槍匹馬出現在窗外的時候,小野哥沒怎麼猶豫就跟過去了。這座海島不過數百平方公里,對方如果心懷惡意,完全可以組織大隊人馬聲勢浩大的前來抓捕。現在他一人前來,很大概率是別有目的,這一次李牧野賭對了。
武士東過來有兩個目的,第一是希望能顯露實力讓小野哥知難而退,第二是試探李牧野的實力和意圖,看看有沒有挽回的餘地。李牧野憑着花樣百出的殺伐手段不但沒有落敗,反而還幾乎把他這個百歲宗師擊敗,的確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而更讓他意外的是,小野哥竟直接說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話。對他來說簡直是正中下懷。
這座島土著語中的意思是魔鬼的尖角,中心區域有一座兩百丈的山嶺,叢林密佈,山巒疊翠。從空中鳥瞰,整座海島像一隻牛角,白龍號停靠在內角的彎狀內,那裡三面環山,一面向北朝着大海,正是這座島風水最佳之所在武士東邀請小野哥到他的住處品茗漫談,他在島上有一棟專屬的房子,就在內彎山地的腳下。
李牧野跟着武士東來到這裡,小院落周圍扎着籬笆,房子是用竹子和木頭搭建的,下邊是水桶粗的紫竹做基礎,之上則是最上等的金絲楠建成的房屋主體,雖沒有雕樑畫棟,卻也是勾心鬥角巧奪天工,屋子裡的傢俱,連同水具杯盤皆是黃花梨木精心磨製而成的。小野哥是識貨的,這樣一棟房子若是放在共和國世俗繁華城市中,只是這些材料的價值都要過十億。
“這茶就是從山上新摘下的嫩葉,當地人叫它巴代茶,味道有點怪,喝習慣了反而會覺得很有意趣。”武士東招呼李牧野落座,指着桌子上的棋盤說道:“有沒有興趣陪老頭子手談一局?”
桌上擺的是圍棋,小野哥充其量就是知道規則稍通定式的水平,聽這老頭談吐高雅,室內佈置不俗,尤其是那棋盤竟是整塊的沉香木製作而成,棋子黑白分明卻絕無人工染色的痕跡,分明是天然形成的木眼以手工打磨而成。棋盤旁邊還擺了一本書,正是當世名家對弈的名譜,只看這架勢便不禁先入爲主的認爲武士東的棋力必定十分深厚。
“我這個人琴棋書畫樣樣不通,骨子裡就是個俗不可耐的人。”李牧野擺手拒絕道:“喝茶在我這也就是解渴,提筆也就會寫個名字,跟您閒聊天還能湊合,您要是想找一個同道知音,那就是問道於盲了。”
“沒事,我讓你五子一先。”武士東棋癮很大,這地方根本沒人有這愛好,他平常都只是自己跟自己下棋,雖然可以稍微緩解寂寞,但怎比得上與人對弈來的盡興。不容分說,拉着小野哥入座到棋盤對面。
一上手,李牧野頓感大跌眼鏡,這老頭用的是價值連城的棋盤和棋子,看的是當世九段名家的經典棋譜,下的卻是一手臭不可聞的臭棋。李牧野的圍棋水平在業餘當中都不入段流,跟他交手後,卻立即生出一種紋枰大道盡在吾手下點指間的自信來。殺的武士東毫無還手之力。
連贏了三盤,時間都沒過去一小時。
武士東大爲感慨,連道後生可畏,追憶當初少年時,行走江湖,以殘局與人爭鋒,吃了許多年的圍棋飯,生平從未遇到對手,想不到會在百歲高齡時才遇到可堪一戰的對手。
李牧野心中鄙視,這老頭兒吹牛都不用打草稿,就他這個水準遊走江湖靠圍棋爲生,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武士東又說:“我那時候行走江湖以棋會友,扛一面金棋盤,用八十斤黃銅打造的,棋子分別是二十斤白銀和三十五斤的黑鉛,隨身攜帶走到哪裡便跟人下到哪裡,下棋的時候單手託着棋盤,與人對弈從未遇到過敵手,每日裡的吃喝住宿全仗着一手無敵天下的棋藝,這幾年我鑽研棋譜,更有心得,原以爲天下間不會再遇到對手了。”
李牧野恍然大悟,笑道:“你若是再端着八十斤的棋盤,拿幾十斤的棋子出去跟人下棋,估計還是會罕逢敵手。”
武士東點頭道:“那是自然的,畢竟天下間如你我這樣的人物還是極少數。”又道:“獨在異鄉爲異客,我這輩子造孽深重,活該有此一劫,註定了不能離開這荒蠻之地了,再想紋枰論道於江湖也只能是在夢裡啦。”
李牧野道:“國內今時不同於往日,無論你當年做了什麼,如今百歲高齡,誰還會跟你計較呢?”
“玄門會計較。”武士東道:“如果讓陰陽門的人知道我還活着,也必定會不遠萬里趕過來尋仇。”
李牧野對他的陳芝麻爛穀子的恩仇過往不感興趣,道:“老前輩把我叫過來,除了手談兩局外,還有別的事吧?”
武士東一拍腦門兒,道:“瞧我這記性,一下棋就把什麼都忘了。”又道:“半個月後,阿龍要在白龍號上召集白龍菩薩集團各方人馬開會,屆時三大金剛和十三個義子五個義女都要到場,你提到的那個潛入島內的忍術高手如果想要接近阿龍,配合黃永昊刺殺行動,那應該是唯一的機會了。”
“您方便透露會議內容嗎?”李牧野意識到這是個接近也白龍的機會,連忙問道。
武士東道:“黃永昊自作主張派人幹掉了中情局的分局長,南洋地區局勢突變,合衆國要增兵,共和國也在積極插手南洋地區局勢,阿龍身上壓力不小,肯定要商討一下對策,另外對自作主張的黃永昊也要有所懲戒。”
“您是否介意把白龍菩薩的實力告訴給我知道?”李牧野道:“我需要以此來判斷黃永昊會採取怎樣的計劃。”
武士東道:“阿龍有龍象法身,證般若道果……”
“您直接通俗一點。”李牧野道:“我這肚子裡墨水有限,對佛法什麼的完全一竅不通。”
武士東道:“阿龍天賦神力,泰拳修養有大宗師的水準,對於佛法禪心的領悟已經到了見聞知性,身識於外的境地。”
“再簡單些。”李牧野道:“都說白龍菩薩有預知兇險,提前躲避的能力,是不是真的?”
武士東道:“沒有那麼神奇,他最多比我所能感知掌控的範圍稍大些,對惡意更敏銳一點,真正起到決定性作用的其實是一條特殊的情報渠道,他是南凕會成員。”
“南凕會?”李牧野聞所未聞,驚訝問道:“這又是個什麼組織?”
武士東搖頭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阿龍極少說起跟這個組織有關的事情,我只知道阿龍每年要上繳大量礦產和一些奇特作物作爲會費,換取一些先進裝備和情報,除了這些之外,這南凕會還對一些頂尖的體術強者感興趣。”
“這麼厲害的組織居然沒什麼名氣。”李牧野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絕對相信如果白無瑕對這個組織有所耳聞一定會告訴自己,而事實上卻是,直到今天小野哥才第一次聽到這個組織的名頭。過往接觸過許多主導一方格局,號稱掌握真實世界的江湖組織,卻似乎沒有哪個高杆到能夠控制也白龍這個級數的人物。
“您知道白龍菩薩是什麼時候加入到這個組織的嗎?”
“大約是他在歐洲讀書的時候吧。”武士東回憶道:“阿龍從出生到現在,可以說是我看着他長大的,我不在他身邊的日子,只有那十年左右的時間,也是從歐洲回來以後他就性情大變,先是出家做了白龍菩薩,然後發展起了整個集團,原本他對王權十分感興趣的,回來之後卻對泰王寶座完全沒了慾望,他征伐南洋江湖,地方黑道勢力凡是不服氣的盡數被消滅,幾年以後,他就成了整個南洋地區的王。”
李牧野又問道:“您覺得他能走到這一步,是他個人的能力重要,還是那個南凕會在其中的作用更大?”
“大概還是南凕會的作用大些吧,畢竟他的武器裝備要比其他江湖勢力威力更大,消息也更精準。”武士東反問道:“你爲什麼要問這個?”
李牧野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這個組織真的無處不在,可以幫他控制一切潛在風險,扶持並確保他在這裡的霸主地位,爲什麼這次沒有提醒他小心黃永昊?”
“這個嘛,也許是還沒到時機?”武士東沉吟着說道:“又或者是南凕會還不確定黃永昊有反對阿龍的實力,根本沒把他的小動作認定爲危險,畢竟南凕會是一個神秘的江湖組織,不是真正的神仙,未必什麼事情都清楚吧。”
李牧野道:“既然以前都能準確預測,爲什麼這次就不能了?我知道合衆國有一套天眼系統,會針對本國境內的危險人物進行全方位監視,同時包括目標人物的社會關係,結合多方信息作出風險評估,幾乎不會錯過任何潛在風險,我們假設南凕會也是利用類似手段給白龍菩薩提供情報的,那圍繞他周圍的所有危險人物都應該是在監視之列的。”
“你懷疑……”
“我懷疑什麼都只是懷疑,咱們的目的是保護白龍菩薩,制定計劃首要原則就是把情況估計到最壞。”李牧野道:“我的想法是,在制定計劃前,一定要考慮到如果南凕會這次忽然決定袖手旁觀,或者已經選擇了黃永昊作爲白龍菩薩的替代者,咱們現在又該怎麼做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你這有點太危言聳聽了,阿龍是不可能接受這個說法的。”武士東道:“如果你想勸阿龍撤銷召集衆人來白龍號開會,我勸你還是不要浪費唾沫了,他對南凕會,以及對自己的實力太有信心了,這些年他在南凕會的暗中相助下,幾乎無往不利戰無不勝,早就養成了唯我獨尊的性子,一旦做出決定,從來不會聽取任何人的意見。”
“連您的話他都聽不進去?”
“阿龍自從歐洲回來後,性情發生了很大改變,尤其是前些年突然開始服食元嬰紫河車後,更是變的極其乖戾暴躁,聽不進任何反對的聲音,這些年,他之所以願意留我在身邊,正是因爲我很少說話,只是做好分內的事情。”武士東道:“會一定要開的,如果你不希望黃永昊成功,就只有跟我一起在一切發生前把風險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