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男人的對話方式只有兩個,要麼躺着,要麼站着。
躺着是女人,用這種姿態跟男人對話是天經地義的行爲,未必就意味着卑微。站着是人,丟開女人的女字,單純的以人這個身份來跟男人對話。
張娜二十二歲那年以在讀研究生的身份進入賓夕法尼亞州立醫院實習,在盧森博格教授的指導下工作和學習。作爲一個曾經飽受歧視的華裔女孩兒,當她第一次在老教授溫暖的注視下開始一天的工作時,那個將對待任何人都一視同仁的理念灌輸給她的老男人就成了她的偶像。
在精神層面上,她找到了巨大的快樂。在醫院搶救那些掙扎在死亡線的上病人的工作讓她感到無比滿足和自豪。她完全沉浸在盧森博格教授幫她樹立起的簡單的世界裡。這裡沒有男人和女人,沒有膚色深淺帶來的差異,沒有財富多少的貴賤之分,只有一切爲了生命的尊嚴和本能意志的人。
醫院也是社會的一部分,但她的內心已經在老教授的指引下充滿了光明。她只做自己該做的。
街邊的長椅上,兩個依偎在一起的年輕人,看上去跟所有情侶沒什麼差別。
李牧野閉着眼,仰靠在椅子上,思索,體會着娜娜當初的感受。
張娜說出了心裡想說的話,整個人貼在哥哥溫暖的懷抱裡,無論怎樣,這個懷抱給予的溫度始終如一。
夜涼如水,忽然間發現,彼此間已是天涯咫尺。
“哥,我又餓了。”張娜道:“孟凡冰的店鋪離這裡有多遠?我忽然好想去看看,咱們找她吃頓飯吧。”
“好。”李牧野起身,脫去外套給她披上。張娜只披了一下就驚訝的:“哥,你這是什麼衣服,好重啊。”
李牧野這才意識到這是一件特製的防彈衣,又穿回到身上,笑道:“走,先帶你去買幾件暖和的衣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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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愛一個人,是不會覺得痛苦的,人生苦樂參半,真正的愛帶來的歡樂永遠比痛苦多。
吃飯的時候說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三個人都有些興奮,孟凡冰主動說起那一年四個人一起看電影,李牧野送她回家遭遇王紅軍等人的事兒。時隔多年,很多過去似乎不可原諒的事情都已經能夠當成笑話來看來聽。
從煤城清晨瀰漫整座城市的爐灰味道,說到清早上班一眼看不到頭的自行車潮,父輩們的灰藍色工作服,還有東北特色的痞子們拿着檯球杆抽菸的樣子。那是孟凡冰少女時代最可怕的記憶了,直到她成爲李牧野名義上的對象纔不用再擔心被那些痞子騷擾。
直到張娜饒有興致的問起孟凡雨,當年那些校草小帥哥可沒少收到娜娜的賀年片。
孟凡雨現在混得還不錯,在一家大商場裡做部門經理。說其他的時候孟凡冰還慨嘆了一番,什麼人能不如命能,孟凡雨就是時運不濟,不然以他的才幹成就不會比任何同齡人差。有的人找了個有錢的媳婦,一轉身就開起飯館當上了老闆。
這話酸溜溜的,既是在諷刺李牧野吃何曉琪的軟飯,又是在暗諷張娜比她不過是強了命運。
孟凡冰心中有怨念是可以理解的。她對張娜其實一直是不服氣的,比較而言,她更漂亮也更懂男人,能賺錢,有眼色,所以她沒辦法理解,男人們爲什麼對這個幼稚任性的笨女人趨之若鶩?李牧野是這樣,那個叫劉麒的超級小開也是這樣。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今兒把兩件事湊到一起了,索性酒逢知己,只喝不說。到最後張娜喝多了,孟凡冰喝哭了,娜娜二十六歲,孟凡冰二十七歲,她們都還青春,卻已經開始緬懷青春。
李牧野叫來林翔宇把她帶走。自己開車送娜娜回去。
夜深人靜,大街上車輛行人稀疏,娜娜睡的沉,李牧野駕着別克商務車緩慢行駛着,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右側忽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燈光,緊接着發動機轟鳴聲入耳。李牧野意識到巨大危險迫近,卻沒有遵循本能反應躲避,反而猛打方向儘量避免副駕駛位置承受衝撞。
轟然一聲巨響,別克商務車被撞的騰空翻起,肇事的悍馬吉普沒有采取緊急制動,而是衝過路口後才停下來。
保護氣囊開啓,李牧野用短刀割破氣囊,顧不得關注自身是否受傷,第一時間撲過去觀察娜娜的情況。張娜頭部右側受傷,流了不少血,半張臉都被染紅了,至於身體其他部位是否受傷還不好說。她是在沉睡中直接被撞暈過去的。
悍馬車的副駕駛位置上走下一個人,李牧野的額頭被碎玻璃劃破,血流下來擋在眼前,視線有些模糊,只依稀看出是一雙長筒軍靴正在走過來。顧不得一切的先將娜娜身上的安全帶割斷,一腳將碎裂成無數塊的風擋玻璃踢到一旁,拉着娜娜迅速從車裡鑽了出來。
那個人端起了手裡的槍,趁着李牧野背對他往外拉人的機會對着後背開了一槍。李牧野身子往前一搶的瞬間,忽然回手,短刀對準身後人,暗藏的輪式手槍噴出怒火,這人當場被打倒在地。
悍馬車的駕駛者駕車高速衝上來,李牧野用輪式手槍連續射擊也未能阻止悍馬車撞過來,趕忙抱起娜娜就地一滾堪堪避過去。剛要起身還擊的工夫,悍馬車的駕駛者已經從車裡跳出來,飛身便是一腳,奔着李牧野的脖子要害狠狠踢過來。
耳聽惡風不善,暗自驚駭這一腿未必遜色於小芬兒的戳腳。懷裡抱着個人,想要躲避已經來不及,只好單手摟住娜娜,用右手硬擋硬架。這一腿結結實實踢在手臂上,手腕吃痛,短刀落地。
李牧野抱着娜娜硬生生被踢的滾倒在地。趕忙把娜娜往路邊一推,再回身,那人的腿已經追擊而至。完全是暴風驟雨般的進攻,李牧野顧不得身上車禍造成的傷害奮力抵擋,這個殺手的雙腿簡直比雙手更靈活,而且彈速力道驚人,李牧野全力抵擋,根本找不到空隙用身上的裝備暗算對方。
他不能,不敢,不捨後退一步贏得喘息之機,因爲身後是昏迷不醒的娜娜。
手臂已經疼的幾乎擡不起來,對方的雙腿卻彷彿永動機,只能護住要害,用身軀硬擋在張娜身前。
對方的攻勢如潮,這時候李牧野感到自己的後背一直隱隱作痛,很可能是之前中了那一槍打穿了避彈衣,雖然沒造成致命傷害,但也許子彈已經打進身體裡。額頭上的傷口一直在流血,不嚴重,卻能遮擋視線,而這個對手,即便是全盛狀態下的小野哥,只憑拳腳功夫也未必夠人家打的。
就在李牧野幾乎絕望的時候,張娜及時醒了過來,見此情形,立即意識到情況危急,一眼看到李牧野被對方踢掉的短刀,果斷抓起,奮起全身的力氣不顧命的奔着那人的腿捅了過去。
短刀飛快,但那人的動作更快,稍微吃痛,立即收回踢出去的那條腿,狠狠的跺在娜娜後背上。
儘管只是一剎那,卻終於讓李牧野得到了一絲喘息之機,一揚手,戒指裡的牛毛針發射出去,袖子裡的袖珍手槍也握在手心,對準這人的腦袋就是一槍。
短刀有毒,牛毛針同樣含有麻醉毒素,兩相結合,這個勇猛絕倫,身手厲害的幾乎不遜霍山的頂尖殺手一下子失去了躲避能力,眉心中槍,吭都沒吭一聲就倒在地上。
李牧野全身一鬆,顧不得別的,趕忙蹲下身抱住了娜娜。
看着脣角溢血,氣若游絲的娜娜,想到她剛纔奮不顧身的那一刺,李牧野頓時心如刀割,滿腔悲憤難以抑制,淚水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他緊緊抱着娜娜,瘋狂的呼喊着她的名字。
“哥,你別哭,我應該還死不了,快報急救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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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病房外。
李牧野的額頭簡單做了包紮,面色如鐵,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娜娜,那瞬間的感覺帶來的絕望,彷彿整個世界都停止運轉,成了一片灰色死寂。
聞訊趕來的白雪正說道:“殺手是一男一女,從國際刑警方面得到的消息證實,女的叫莫妮卡,男的叫維拉蒂,都是意大利國籍,兩個人都來自利維拉尼家族。”
“我知道了。”李牧野低着頭,像一座壓抑的火山在即將爆發前的沉默。
白雪擔憂的看着,嘆了口氣,道:“他們的目標是你,張醫生出事只是個意外。”
“不必解釋,我知道這件事跟你們沒關係。”李牧野頭也不擡,聲音冷靜的讓人不寒而慄,道:“這件事過去了,謝謝你爲我做了這麼多。”
白雪道:“來自法務部門的麻煩已經替你解決了,你有安全局的特別證明,又是出於自衛,這件事不難辦,按照程序,國安和軍情局那邊已經介入,我們不方便過多插手,我能做的有限。”
李牧野道:“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白雪道:“李牧野,我希望你能理智些,不要盲目的去報復,對方實力非同小可,在海外影響力極大……”
“放心,我有分寸。”李牧野低着頭,應付的口吻說道。
白雪走過去,摟住了男人,將他的頭抱在自己溫柔的懷抱裡,輕撫過李牧野的頭髮,柔聲道:“都過去了,你也不必太過自責,張醫生肯爲你去拼命,就說明她把你看的比自己的命重要,自然也不會怪你。”
“雪姐,你知道嗎?我幾乎就永遠失去了她。”李牧野難以平復內心壓抑的複雜情緒,哽咽的說道:“就差了那麼一點點,醫生說如果不是她自己懂得急救常識,應急處理的正確,很可能堅持不到醫院,她在車禍裡被撞斷了肋骨,那個人一腳跺在她背上,直接導致肋骨插到了肺臟裡……就差了那麼一點點。”
“通知她家裡人了嗎?”白雪看出來李牧野方寸已亂,關心的問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乾媽。”李牧野搖頭道:“之前娜娜還在搶救的時候顧不上。”
白雪道:“該說的總是要說的,出了這麼大的事,有些決定你不能代替她做。”
病房門一開,魯少芬穿了一身無菌服從裡邊出來,道:“娜姐睡了,醫生說暫時生命體徵沒有問題了,但還不能算徹底擺脫危險期,還需要在重症監護室觀察一陣子,你不方便進去探視。”
李牧野點點頭,道:“我就在這裡守着。”
白雪道:“你守在這裡也沒用呀,你自己身上還有傷呢。”
魯少芬道:“雪姐你就別勸大哥了,這時候任何人的話他都聽不進去的。”
白雪道:“軍情局那邊還在等着問他幾個問題呢。”
魯少芬問道:“很重要嗎?”
白雪搖頭:“例行公事,調查工作必走的程序罷了。”看一眼李牧野,嘆了口氣,又道:“算了,我替他交代幾句吧。”說着,叮囑魯少芬幾句便匆匆去了。
“大哥,你在想什麼呢?”魯少芬坐到李牧野身邊輕聲問道:“不管對方是什麼人,你一定會報復的,是嗎?”
“是!”李牧野深沉的:“通知老崔了吧?”
“嗯,按你要求的,讓崔大哥直接帶人去了卡塔尼亞。”魯少芬低聲說道:“安娜姐三天後會到拿波里,她讓我轉告你,她會親自主持整個計劃,那邊的事情完全不必你擔心,利維拉尼家族所在的莫塔聖特城堡三天後將在地圖上被抹去。”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對於一個剛從純淨無邪的象牙塔中出來的女孩子,這些事情的確很容易給她帶來困惑和不安。
“會不會覺得好像剛認識李大哥似的?”
“不會。”魯少芬道:“從俄羅斯回來的時候就有心理準備了,只是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參與到這種事情當中來。”
“如果你不喜歡,可以隨時離開。”李牧野道:“我可以給你安排一個相對平凡的位置,或者送你回到你爸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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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除了在你身邊,我哪也不去。”魯少芬忽然抓住李牧野的手,道:“我希望自己可以像娜姐一樣豁出命去保護你,我的要求很少,只要別讓我離開你,哪怕最後什麼都得不到也沒關係。”
“我最怕的就是你這樣犯傻。”李牧野嘆道:“你也看到了,我就是個麻煩吸塵器,跟在我身邊只會被我連累。”
“我不在乎!”小芬兒果斷而又堅決的:“如果想要活的平凡,機會太多了,可我這輩子缺的是精彩。”
“隨便你吧。”李牧野疲倦的合上雙眼,似在自語,又似在對魯少芬說:“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卻沒幾個人願意承認這座江湖的無情,退一步,屬於你的空間就少一步,退無可退的時候這江湖也就沒有了你容身之地,那些說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都是實力超羣夠資格以退爲進的,就好像我可以寬容王紅葉,卻不能對龍達集團讓半步。”
走廊的盡頭,大門外有嘈雜聲入耳,魯少芬起身過去看了看,很快回來,說道:“那個劉麒在外面等的不耐煩了,吵着鬧着一定要你出去見面,要不要我把他們打發走?”
“算了吧,讓他上天台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