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紅河谷裡有一句經典臺詞:頭人的女兒永遠是頭人的女兒,差巴的兒子永遠是差巴的兒子。狼生的成不了羊,烏鴉生的成不了孔雀。正因爲階級牢不可破,所以革命才那麼可貴。
然而,革命成功後五十年…….這句話又成了鐵律經典。
王紅軍家裡解放前在城裡開了五金鋪子,他太爺曾經在日本人的工廠裡做大工,爺爺子承父業也學了一門手藝,然後兩代積蓄終於當上了小資本家,在煤城不但有了自己的鋪子,還有了自己的房子。再後來,小資本家成了罪過,自家的房子也成了公有制的大雜院兒,一個沒房子的部隊幹部搬進了他們家,這個人後來跟他們成了親家。
李牧野其實是有些羨慕王紅軍的,他們家有歷史,這廝沒啥文化,心機也不深,但吹起牛逼來總是滔滔不絕。其實真比較起來,無論是文的還是武的,王紅軍在李牧野面前都矮半頭,唯獨在本地的人脈和家族歷史,李牧野只能自愧不如。
就比如他這個老嬸兒。
季雪梅真辦事兒,房款繳納的當天下午,公安方面就來了消息,老魏家同意和解,衝着季雪梅那個還在位置上的叔叔的面子,錢也沒有特別多要,只爲圓個面子纔要了二十萬。
事情辦得非常圓滿,孟凡冰感激不盡。李牧野私自匿下了兩百萬這件事沒有東窗事發。接人的那天,孟凡冰請李牧野陪着一起去的。陳炳輝臉上掛着彩,但形象依舊不凡,高傲的氣質因爲臉上的傷又多了幾分桀驁冷酷。他看到孟凡冰,立即張開了懷抱,倆人抱在一起。
陳炳輝問:“爲了撈我沒少花錢吧?”
孟凡冰說:“只要你平安出來,花多少都值得,就怕我有錢都花不出去,這次還多虧了我朋友李牧野。”
陳炳輝衝李牧野點點頭,道:“不打不相識,這次給你添麻煩了。”
“你也是給哥們兒出了一口惡氣,幸虧能幫上忙。”李牧野客套道。
陳炳輝道:“她跟我說起過你們倆以前的事兒,你這個人夠個漢子,今天我剛出來,外頭還有些事情着急處理,等我辦完事兒,把小冰的錢還上,咱們再找個地方好好喝幾杯。”
他被抓的時候那個局還沒被破掉,所以他還不知道幾個同夥都已經風緊扯呼了。李牧野自然不會說破,隨口含糊應付了一句就藉口不當電燈泡告辭了。
陳炳輝是個狠人,一個江湖浪子,充滿了不安分不穩定的因素,危險又暴虐。
對於這個人,李牧野不想跟他有太多牽扯。
但有些事卻並非不想就可以的,所以纔有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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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混,任何時候都不能低估一個敵人的報復心理。
自從上次從洪文學家離開後,李牧野先換了住處,又買了一輛桑塔納2000型轎車,平日裡深居簡出,單位也很少去。但最近還是有了不好的感覺。這事兒並不奇怪,錢太多,事兒太大,洪文學當時迫於局勢纔會妥協,事後回過神來自然是要報復的。以他的社會人脈找到李牧野只是時間問題。
王紅軍有一天打來電話說有人拿着一張圖像來這裡打聽你。網吧小弟是個傻逼,說看着挺像的。李牧野知道自己被人給盯上了。格外留心下,接連數日在網吧附近看到一輛省城牌照的黑色轎車,卻從沒見過車裡出來人。
這叫蹲坑,非常專業。
這座城市不能繼續生活下去了,不管這個盯上自己的人是洪文學還是別的什麼人,總之暫時必須遠走高飛纔會安全。
報紙上對於特鋼廠合資項目被騙走數億元的事情做了連篇累牘的報道,洪文學作爲主要領導難辭其咎。最終處理意見下來後卻讓所有期待看他笑話的傢伙大跌眼鏡。調離煤城常務副市長崗位,下一站,省城。職務,省經貿委副主任,依然是副廳級,位置卻比之前還重要。
李牧野是在北上的火車上看到這則消息的。車和房子都留給了王紅軍代爲照管和使用,李牧野孤身一人踏上了北上的列車。這一趟的目的地是滿洲里,據說那座邊境城市跨國貿易十分活躍,美元兌換相對煤城要方便也安全的多。
暫避風頭,兌換錢幣就是此行的目的。
裝錢的大拉桿箱就斜靠在牀邊,臥鋪裡其他三名乘客分別是一個對面鋪的一個老人,對面上鋪的學生妹和自己這邊上鋪的中年漢子。李牧野仔細觀察過這三個人,老人像是個文化人。學生妹一臉痘痘卻不怎麼青春,明顯是中了書本的毒有點未老先衰。上鋪的中年漢子一看就是經常出差坐火車的主兒,準備十分充分,上車後不是喝就是吃,還是個煙鬼。
九月的東北依舊是酷暑難耐的天氣,臥鋪車廂裡的味道十分動人。
中年漢子的黑貓香菸和醬薰豬蹄,青春痘學生妹的例假,老先生最乾淨,睡覺都不脫鞋,可惜後半夜睡的太沉,不知不覺蹬掉了,車廂內頓時像多了一坨屎。李牧野的鼻子特別靈敏,捂了兩個枕頭也擋不住這龍蛇混雜的味道一個勁兒的鼻孔裡鑽,又通過嗅覺神經傳導到大腦裡,終於反射出作嘔的感覺。
三千里地,兩天半的車程,這才只是第一天。李牧野就這麼昏昏沉沉熬到了天亮。
大清早,對面上鋪的青春痘在自認爲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完成了一個難度係數頗高的私密動作。其實她的一切動作早被特意早起洗漱如廁歸來正在假寐的小野哥瞭如指掌。
同樣的動作,若是孟凡冰那騷娘們兒做出來,就會給人一種香豔刺激的感覺。
上鋪的中年人在尋摸打火機,這廝永遠也不會知道他的打火機已經在後半夜被睡不着的小野哥丟到窗外。對面鋪的老先生也醒了,看到自己的鞋子落在地上,頓時慚愧不已,連聲向其他人表示歉意,看來老先生非常有自知之明。
中年人說,都是出門在外,沒那麼多講究。青春痘則有些恥於表達意見,她從上車進到這個臥鋪車廂起便一直埋首不語,像一隻受驚的鵪鶉,根本不敢發表意見。睡覺之外便是在那裡抱着個諾基亞3210手機發短信。
這手機李牧野去年的時候也曾經有一個,後來被王紅軍的一個小弟借去客串瓶起子,話筒進了啤酒後失靈了。用這手機發信息只能發拼音字母,並且連標點符號都沒有。真不知道另一端讀她信息的人是什麼樣的奇才。
中年漢子實在找不到打火機,先前又喝了太多啤酒,終於躺不住放棄了起牀煙兒,從鋪上爬下來直接奔了洗手間。老先生在牀下拉出提包翻出洗漱用具,擡頭問李牧野:“小夥子,你不去洗漱嗎?”
“我起的早。”李牧野低頭收拾牀鋪,頭也不擡。
必須換個座位了。
李牧野有些後悔買了臥鋪票,原本想圖清靜,人少是非少,舒舒服服睡兩天就到地方了。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外面的車廂人多手雜其實眼也雜,這裡頭看似肅靜,可很多時候卻總有不得不離開的原因,而讓大拉桿箱經常陷入無人看顧的境地。可是總不能不吃不喝不上廁所呀!
中年漢子從廁所回來,沒有弄到打火機,嘴裡叼着煙,五脊六擻的樣子。在車廂裡轉了一圈兒,問李牧野:“老弟,你從來不抽菸嗎?”
李牧野沒搭理他,用手指了指青春痘,又指了一下車廂裡不準吸菸的牌子。
中年漢子不以爲忤,反而眼睛一亮,道:“這麼說你是抽菸的,那你一定帶了火機吧?”
李牧野道:“前面車廂裡有賣的,你自己去買一個。”
中年漢子不悅道:“遠水不解近渴,規定是八點鐘以後纔有流動販售車,實際上得九點左右纔出來,我這不是憋急了嘛。”說着,竟不經過李牧野的同意便湊過來翻看李牧野的包,還似不經意的踢了李牧野的拉桿箱一下。
李牧野心中一動,一把將他推開,罵道:“你是不是傻逼?沒經過我同意就敢動我的東西。”
“別激動嘛,出門在外都不容易,我就是借個火。”中年漢子不爲所動,翻看了包以後又把目光投在拉桿箱上。
李牧野眯眼看着他,問道:“你是不是找病?”
“我找我的打火機!”中年漢子反問道:“我打火機昨晚睡覺前還在,怎麼到早上就不見了的?”
李牧野毫不示弱盯着他:“你打火機找不到了關我屁事?你憑什麼翻我的東西?”
中年漢子道:“就他嗎你起來的早,我不問你問誰?”
李牧野已經可以斷定他不是真的找打火機的,也完全可以肯定,自己其實早就被盯上了。之所以人家一直沒動手,完全是爲了先確定那筆錢的下落。現在的問題是,中年人是一個人,還是另有同黨?
對面上鋪的青春痘正坐起來,李牧野感受到她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的側面。門口傳來腳步聲,是老先生洗漱歸來。進門就說道:“通前面車廂的門鎖死了,我丟了點東西,想找乘警幫忙尋找都沒法過去叫人。”
李牧野嘿的笑了,不是笑別的,只是在笑自己太嫩,這仨人演技固然不錯,但其實也並非全無破綻。這個時節上學的大學生們都早已返校,青春痘的出現其實是有些蹊蹺的,三個人都是從煤城上車的,在一票難求的情況下,這仨人全都是從煤城上車,並且全都搞到了臥鋪票,最後四個煤城人湊到了一個車廂裡,如果換做李奇志恐怕早就炸了。
這仨人是一套車,一個趕車的,一個拉車的,一個是板車。青春痘換那玩意兒都不動地方,顯然就是那個車,中年漢子一馬當先看來是拉車的,老先生把握全局必是趕車的無疑。
青春痘的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甩手短刀,老先生把眼鏡放在一旁。
中年漢子嘿嘿冷笑,道:“小崽子,你膽兒真肥,帶着這麼多錢上路,就敢這麼直眉瞪眼的往滿洲里跑。”
李牧野說:“甭廢話了,想怎麼着就立即動手吧。”
老先生看了一眼窗外,衝中年漢子點點頭,道:“進呼綸貝爾了,一千里地沒站點兒,把這小子扔下去短時間內也沒人能發現他。”
李牧野這回知道他們爲什麼要憋一夜才動手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敲車廂的門,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問道:“李牧野兄弟是不是在這個車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