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小四知道自己麻煩大了,而且是那種天大的麻煩。
雖然俗話說蝨子多了不癢,麻煩多了也就不是麻煩,但這回真的不一樣。
假如四靈四凶八荒開天壇果然能夠打開大荒禁錮交往三界,誰敢從上頭拆走一塊磚,立馬就會成爲九幽公敵,更不用說掃蕩忘野餘孽這種事。
諸如靈幽侯、虎方遒等人說得好聽些是一方的霸主、一派的宗師,其實就是一羣被終生監禁在虛無大荒中的囚徒。現在,有人要劫牢越獄將他們放出樊籠,如此巨大的誘惑誰能抗拒?恐怕鳳雲舞都難保會變卦反水。
彷彿是爲了印證刁小四的擔心,鳳雲舞開始撇開他和雅蘭黛兩人,與養幽極、虎方遒在窮涯宮中閉門密談了良久。
刁小四進不去。大光明宗聖月使的名頭在其他地方或許威風凜凜風雲景從,但對於養幽極這等大荒頂尖的兇人而言顯然還遠不夠瞧,只派了個僕從將他和雅蘭黛引入窮涯宮內的一處精舍安頓歇腳,之後便再也無人搭理。
置身龍潭虎穴之中,不害怕那是吹牛。好在兇險之事遇得多了,刁小四索性既來之則安之,先在精舍裡偷偷布了一座防禦法陣,未雨綢繆有備無患。
饒是如此,刁小四仍不免心神難寧坐立不安,在精舍裡來回兜了三圈,確信自己沒有受到監聽,才運轉仙識問雅蘭黛道:“鳳雲舞不會把老媽給賣了吧?”
雅蘭黛坐在榻席上悠然自若品着香茗,笑吟吟看着刁小四道:“你是在擔心自己吧?”
心思被人拆穿,刁小四也不抵賴,一屁股坐到雅蘭黛跟前,嘆了口氣道:“娘希匹,老子怎麼就沒想到他們會有這手呢?”
雅蘭黛放下茶盞,悠悠道:“你相信虎方遒和養幽極的話?”
刁小四苦笑聲道:“信不信無關緊要,反正明天就能見分曉,這下老媽有難了。她要是敢動忘野餘孽一根毫毛,就差不多是跟整個虛無大荒爲敵。”
雅蘭黛搖頭道:“哥,你是關心則亂——即使沒有那座所謂的四靈四凶八荒開天壇,宮主的處境也不會有任何好轉。別忘了,當初爲了一幅通天古卷幾乎所有的大荒巨擘都曾經背叛過她。”
刁小四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在補天宮中第一次遇見龍蒼黎時,他所說過的那段莫名其妙的話語,愈發地心煩意亂起來。
他抓起几案上的茶盞,咕嘟咕嘟往嘴裡灌了幾口,極力平復心境轉動腦瓜,猛地靈光一閃道:“我懂了!”
雅蘭黛怔了怔,訝異道:“什麼,你懂了?”
“仙人闆闆的程神棍,他是在把老子當猴耍呢!”刁小四憤憤然將茶盞砸在几案上,破口大罵道:“他一定早就曉得忘野餘孽在暗中搗鼓四靈四凶八荒開天壇的事,所以纔不遺餘力攛掇老子投奔虛無大荒。說是幫我尋親救母,實則是將老子當做了信差,轉送老媽的那縷殘魂來了!”
他越想越有道理,禁不住火冒三丈道:“說到底,就是要老媽替天庭賣命,還騙得老子興高采烈感恩戴德。”
雅蘭黛沉靜道:“即便如此,你覺得宮主會放棄復仇改變計劃麼?”
刁小四頹然抱頭,苦惱道:“就算沒老媽的事兒,還有齊紅苕呢。我懷疑,忘野餘孽不惜大費周章將她擄來,多半與四靈四凶八荒開天壇有關。”
雅蘭黛輕輕握住刁小四的手,柔聲道:“哥,我們可以不管。”
“不可能啊,我雖無成功把握,卻有成仁決心。”刁小四一聲哀嘆,“老子要是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那比烏龜王八蛋都不如。”
正當雅蘭黛驚訝於他的孝心可嘉,義氣可敬,就聽他話鋒一轉,嘿然道:“不管怎麼說咱們總得試上一試,實在不行,我不是還有老媽送的通天古卷麼?”
他從束龍腰帶裡小心翼翼地取出通天古卷,握在手中輕輕撫摩,喃喃自語道:“這玩意兒究竟該如何打開?”
他相信老媽的那句話絕非無的放矢,解開通天古卷秘密的金鑰匙一定就隱藏其中。
可惜,由於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鑑,他不敢輕舉妄動重蹈覆轍,再次展開卷軸。所以現在只能手撫通天古卷慢慢摩挲。
雅蘭黛見刁小四陷入了沉思之中,便也不出言驚擾,只安靜地陪伴在他身旁。
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流逝而去,誰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刁小四不停地通天古捲上摸索的手驀然停頓了下來。
他驚奇地發覺,那宛若青銅質地堅硬軸承的表面,並非眼睛看上去的那樣平滑,而是由無數微小的顆粒凝鑄而成,即使用手掌撫摸亦幾乎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這成千上萬的小顆粒彷彿是匯成汪洋的一顆顆小水珠,每一顆都顯得如此的渺小而不起眼,然而一旦凝合融匯起來,卻好似蘊含着令人無法想象的磅礴力量。
刁小四的心頭微動,嘗試着凝聚起一縷仙識,緩緩地向小顆粒中滲透查探。
誰知儘管他已經加倍的小心,卻依然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情況。
當仙識甫一接觸到小顆粒的表面,耳聽轟的巨響腦海裡便有一團青銅色的混沌光芒炸開,近乎穿透道心轟裂靈海,震得心神搖曳魂不附體,那縷仙識亦在剎那間灰飛煙滅化爲烏有。
刁小四猝不及防一聲慘叫,整個人從榻席上拋飛而出,腦袋直撞在藻井上,又狠狠地跌落下來。
雅蘭黛吃了驚,眼疾手快接住刁小四下落的身軀,喚道:“哥哥!”
刁小四七竅流血神容痛苦,身體如同打擺子一樣不由自主地劇烈抽搐,老半晌過後才慢慢回過神來,呲牙咧嘴道:“你媽,這是什麼東西,差點害死老子!”
雅蘭黛見狀心下稍安,一面渡送仙元襄助刁小四平復體內沸騰的氣血,一面微笑着說道:“凡事欲速不達,你也不必太過着急。”
“能不急麼?”刁小四接過雅蘭黛遞來的絹帕草草抹去臉上的血污,嘆了口氣道:“我可不想在這鬼地方永遠待下去。”
雅蘭黛安慰道:“沒關係,你那麼聰明早晚會想到辦法的。何況,我們還可以請教石天尊。”
“你說程神棍?”刁小四不以爲然道:“這傢伙除了坑我還會幹嘛?”
雅蘭黛莞爾一笑,見刁小四對程神棍怨念甚深於是不再勸解。
刁小四稍事歇息仍不死心,又將通天古卷握到手中反覆摩梭。
他不敢再玩火,用仙識去刺探那些小顆粒的秘密,只好繼續依靠手上的觸覺來尋找軸承中隱藏的蛛絲馬跡。
就這樣,這幅通天古卷被刁小四握在手中不厭其煩地來回撫摩,不放過任何一點端倪。
他越來越懷疑這些小顆粒實質上是一道道威力巨大的符紋凝練,否則怎麼可能僅憑藉仙識接觸,就險些將自己炸飛?
可是數以萬計的特殊符紋被人煞費苦心地凝鑄在軸承之上,而且還以如此不易察覺的方式隱藏起來,僅僅是爲了給通天古卷加上一道保護?
不,絕不可能,除非有誰吃飽了撐的。
刁小四對自己的判斷愈發自信,事實上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其他的線索。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足足十個時辰過去了。
刁小四和雅蘭黛好像完全被人遺忘,孤零零地呆在精舍中無人問津。
雅蘭黛恬靜地盤坐在榻席上,品着香茗隨時關注刁小四的動靜。
刁小四宛若着魔了一般,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將全副的心思都灌注在通天古卷裡。
他沒有注意到,雅蘭黛凝視自己的眼神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信賴。
或許,在其他人的心目中,他不過是個運氣極好的小無賴小混混而已。但雅蘭黛明白,成功從來沒有僥倖。刁小四能夠一路走到今天,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艱辛,百戰餘生千折萬撓。
難能可貴的是他並未迷失自己,無論遭遇到怎樣的困境與艱險,始終保持着一顆開朗樂觀的赤子之心,絕不自怨自艾絕不怨天尤人。
如今,他已擁有旁人難以企及的修爲與力量,舉手之間便能翻雲覆雨令山爲之傾令海爲之竭,卻從未因此變得驕傲自負不可一世,依然保有本色,就像她那夜在洛陽郊外的白馬寺中第一次邂逅時的舊模樣。
人生若只如初見,一簾淡月照舊顏。
人的生命倉促而短暫,卻不知有多少過客匆匆的來匆匆的去。有些刻骨銘心,有些早已湮沒在了記憶的長河裡,化爲一朵不知名的小浪花。
然而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刁小四這樣,走進她的心裡烙印進她的生命中。
因爲,這樣的男子世上只有一個。
想着想着,雅蘭黛的脣角不經意裡微微翹起,逸出一抹柔情萬種的笑靨。
這時候如有默契,刁小四忽然擡起頭,眼睛似星辰般閃爍着璀璨清澄的光芒,衝着她莫名其妙地嘿嘿傻笑起來。
雅蘭黛的玉頰立時泛起一縷朝霞,如日出東方明豔不可方物,向着他低低含笑嗔怪道:“你笑什麼?”
刁小四慢慢將臉湊近她的玉容,帶着小小的得意,掩藏着莫大的喜悅,將一縷仙識渡入道:“我們可以回家了,隨時、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