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衆人來到姚依依和六位長老的衣冠冢前做最後的告別,然後啓程前往太一宗。誰都知道,這一走未必還有回來的可能,仙霞冰川已成爲一片廢土,數千年中恐怕都不適宜居住了。
小鏡閣的女弟子們逐漸從哀痛中恢復過來,畢竟在九幽之地死亡無處不在,危險時刻降臨,對於這一點每一個大荒人都早有覺悟。
只是從前她們可以安逸地生活,而今前途未卜,必須靠自己從頭開始。
前路茫茫,不知未來在何方,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忐忑與惶恐。
刁小四悲哀地發現,如今自己不僅是閣主,而且是小鏡閣三十餘名女弟子的保鏢兼保姆。
好在這幾天他也沒閒着,終於完成了兩道九天懸垂符的煉製,有這玩意兒在手,即使遇上普通的玄仙也不怕。
對刁小四而言,《萬符圖錄》中所記載的仙符大部分都不存在技術問題。以他目前的修爲境界和對天道的領悟,不要說五轉仙符,六轉七轉甚至八轉假以時日都能煉製出來。何況,他身上還有天命符。
唯一的障礙在於煉材,或者歸根結底來說就是錢的問題。
一張五轉仙符的製作成本動輒數萬幽金,根本不是自己的荷包承受得起的。假如自行收集,除非人品爆發運氣逆天,否則三五百年也未必能夠找齊。
一瞬間,刁小四忽然又有了當年初入長安城一身痞氣兩袖清風的感覺。
正當他爲囊中羞澀而愁眉不展時,忽然想到太一宗號稱九幽名門,家大業大兜裡豈會少得了天材地寶?自己萬里來投,哪有入寶山空手而歸的道理?況且現今的太一宗宗主彭衣塵就是自己名正言順的“老爹”,他虧欠私生女兒諾多,從他那裡拿點東西走,最多隻能算是點兒補償費吧?
一念至此,刁小四轉憂爲喜,恨不得立馬肋生雙翅飛到太一宗。
可惜,他身上還掛着三十多隻叮咚響的拖油瓶,每天的行進異常緩慢。
同小鏡閣一起被毀損的,還有平日裡豢養的數十頭仙禽坐騎。從仙霞冰川到太一宗所在的莫廬山足有十數萬裡之遙,一路只能憑藉御風飛行。
幸好,在仙霞冰川的東南方有一座深雪仙城。城中建有數座小型傳送法陣,其中一座便可以抵達距離莫廬山最近的太無仙城。
當然,深雪仙城的城主不是大荒慈善家,所以傳送法陣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可憐事發突然,小鏡閣的萬貫家財煙消雲散,白鶯、薛靈等人隨身攜帶的一家一當加起來,也攢不夠巨大的傳送費用。
她們身上的仙劍、法寶等物倒是值錢,奈何人家說了,這是師門至寶,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寧可一路爬到莫廬山,也絕不能賣劍。
好了,刁小四悲催地發現自己又多了一個頭銜——小鏡閣女弟子的錢袋子。
置身在一大羣如花似玉的美女之間,非但撈不着半點兒油水,還得保護她們,伺候她們,隨時隨地自覺掏腰包,這樣的職業刁小四絞盡腦汁也只想到了一種——大內總管。
即便如此,沿路依舊狀況不斷。一會兒有人的腳崴了,走不動路得要人揹着;一會兒那位小姑奶奶想師父了,需要心理按摩。再過兩天,大夥兒強烈要求增加休息時間,並且提出要改善伙食補充營養。
刁小四快崩潰了,帶着這樣一支花花綠綠天真傲嬌的娘子軍團,能否平安抵達莫廬山,他幾乎失去了信心。
起初幾天他們路經的都是燭龍巡天所行進到的路線,沿途萬里赤地了無生機,皚皚冰雪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黑色流沙。風一吹,黑壓壓鋪天蓋地的飛起,暗如極夜伸手不見五指。
偶爾,路邊依稀還能看到村莊、城鎮抑或冰川、寒潭的遺蹟,卻根本找不到人蹤,很有可能他們便是這場浩劫唯一的倖存者。
由於幽氣精華被燭龍劫掠一空,包括刁小四、東方啓明在內,所有人都得不到補給,只能依靠各自身上攜帶的丹藥稍作補充。
隊伍越走越慢,時不時都會有女弟子情緒失控癱軟在地失聲痛哭。而這種絕望無力的情緒,會像瘟疫一般感染到其他人,興許沒等走出雪原,大夥兒便全垮了。
倒是一向被刁小四視作累贅的死胖子表現頗佳,沒給他添堵。
身爲一位養尊處優的富二代,置身於一羣自怨自艾怨聲載道的小鏡閣女弟子羣中,他突然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優越感。
師父死了算啥,就這點兒事兒也值得哭哭啼啼?本大少的爹不也死了麼?還外加三個叔伯一個後媽!
他形影不離地緊跟刁小四,不給東方啓明靠近自己老婆的半點機會。
男人,什麼都能捨,唯獨面子不能捨。
但是東方啓明偏偏不識趣,有事沒事總喜歡湊過來找刁小四聊兩句。興致起來了,還會喝上幾口小酒,勾肩搭背稱兄道妹。
每每此刻,死胖子便會咬牙切齒地站到刁小四身後,猶如金剛怒目威風凜凜恪盡守護職責。
這日小憩時,兩人又開始鬥嘴。一個說對方是爛泥扶不上牆鮮花插在牛糞上,另一個便立馬回擊對方是狗皮膏藥甩不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彼此脣槍舌劍互不相讓,竟成了這空曠寂無的荒野中僅有的一點樂趣。
等兩人鬥完了,隊伍繼續上路。
薛靈忽然匆匆走了過來,低聲道:“閣主,丁虹丁師妹不願走了。”
刁小四錯愕道:“爲什麼?”
薛靈苦笑聲道:“她說自己已經走不動了,反正也不可能活着走出這片雪原,與其連累大家,不如留在這裡自生自滅聽天由命。”
刁小四不以爲意道:“很好,難得丁師妹有如此高尚的情操覺悟。那就留下吧!”
薛靈呆了呆道:“閣主,將丁師妹獨自一人留在荒野上定然凶多吉少!”
刁小四兩眼一翻道:“這跟我有啥關係,是她心甘情願的。”
他站起身吆喝道:“都歇夠了沒有,出發!”
“哇——”那邊丁虹坐在地上雙手掩面,猛然嚎啕大哭起來,搖頭道:“我實在不行了,你們走吧!”
白鶯、杜鵑等人圍在她的身邊,無可奈何地望向刁小四。
刁小四神情鄭重地說道:“你們還愣着幹嘛,趕緊上路!丁師妹定可犧牲自己也不願拖累我們,她會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丁師妹,永垂不朽!”
丁虹眼淚汪汪擡起頭望向刁小四,心裡有點發悶,似乎沒料到閣主是這樣的反應。
刁小四不管不顧,催促着杜鵑、薛靈、白鶯等人上路,衆女雖不捨丁虹,但不敢違拗閣主的命令,只好磨磨蹭蹭地御風升空。
丁虹哭得更厲害了,雙腿孩子氣地在地上亂蹬道:“師姐、師妹,你們真的不要我了?我好累啊,嗚嗚嗚——”
白鶯聽得心裡一酸就想轉身返回,刁小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嗓子吼道:“要她還是要我,要死還是要活,你們想定了!”
衆女凜然一驚,雖覺得刁小四做法未免有些絕情,但終究沒有人再回轉過去。
丁虹望望左右荒無人煙的黑色沙漠,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也不曉得哪裡生出的力氣,騰身而起追向衆人,一邊哭一邊喊道:“閣主,等等我……”
“丁師妹!”薛靈拖在最後,本就沒有走遠,當即凝定身形等她追上來。
丁虹又是無助又是委屈,卻早忘了身上的疲乏,抽抽噎噎道:“師姐,我害怕!”
然而她等到的並非薛靈溫暖的臂彎,而是刁小四冰冷的目光。
丁虹的心莫名地一寒,下意識地喚道:“閣主!”
刁小四冷笑道:“不是走不動麼,爲何跑起來比兔子還快?丁師妹,你師父是劉楊劉長老吧,這才幾天你應該不會忘記她是怎麼死的。”
丁虹不明白刁小四爲何突然提起了自己的師父,疑惑地點點頭道:“是。”
刁小四猛然發狠道:“可我不得不說,劉長老死得真賤!”
丁虹怒道:“不准你羞辱我師父……”
“啪!”刁小四一耳光搧在了丁虹的面頰上,頓時腫起五道觸目驚心的指印。
丁虹被打傻了,四周鴉雀無聲,數十道目光或驚訝或擔憂地望着他們。
這些天刁小四和大夥兒嘻嘻哈哈打鬧慣了,絲毫沒有閣主架子,真沒想到他會突然翻臉。
“到底是誰在羞辱你師父?羞辱老閣主,羞辱死去的那麼多位長老?她們是爲誰死的——難不成是爲了你們這羣窩囊廢?”
刁小四神色怕人,破口大罵道:“現在想起自個兒的師父來了,早幹什麼去了?坐在地上哭哭啼啼,一會兒腳痠一會兒肚子疼,老孃忍你們很久了!”
“你、你、你、還有你們幾個,當自己是在觀光旅遊麼?”
他像一座噴發的火山,手指一路之上散漫拖拉喊苦叫累最多的幾個女弟子。
“這裡是虛無大荒,隨時會死人會丟命!你們一個個嬌滴滴的像朵花兒,還指望着能走到莫廬山重振小鏡閣?呸,癡心妄想!”
刁小四看到衆女臉上漸漸露出羞慚之色,氣哼哼道:“丁師妹,我最後問一次,還能不能走?”
“能!”
丁虹抹去眼角的淚水,當先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