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過去都是一本很厚很精彩的故事書。不過有人喜歡打開,有人喜歡藏起。
王世琿是一個從不願意向別人提及過去的人,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過去。
當他的身影被四面八方卷涌而來的驚濤駭浪再次吞沒時,腦海裡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小時候曾經遭遇到的一次可怕經歷。
他被母親丟進沼澤地裡,無論怎樣哭叫掙扎,雙腳還是越陷越深,慢慢沒過了膝蓋、小腹、胸口……
他拼命抓住一根垂落在泥沼裡的荊條,顧不得尖銳的棘刺扎得雙手鮮血淋漓,使出渾身氣力從泥潭裡一點一點地將身子拔出來。
然而眼看他即將成功脫險的時候,母親卻伸出那隻纖柔的手,一邊木無表情地看着自己,一邊慢慢地將那根救命荊條折斷。
他幼小的心靈登時充滿絕望與恐懼,目送母親緩緩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驚恐的醒悟到,母親已經丟棄了自己,如果不想死就必須獨自從沼澤裡爬出來。
當三個時辰以後,筋疲力盡的他拼去最後一口氣爬到了沼澤邊緣,一直守候在那裡的母親沒有安慰沒有讚賞,僅僅淡淡地說道:“任何時候都不要相信別人,不要絕望放棄,想活命只有靠自己。”
幾十年來他牢牢記住了這句話,甚至成爲了畢生最重要的信念與信仰。
就在這時候,他的視野裡驟然亮起了一團奼紫嫣紅的流光溢彩,如祥雲如奔雷從遙遠的黑暗中撕開夜幕轟落下來。
——刁小四!
王世琿精神一振,手中魔刀遽然幻化爲一輪飽滿悽豔的血月,以傷痕累累的身軀爲中心朝着四周澎湃宣泄,所過之處猶如風捲殘雲犁庭掃穴,方圓二十丈內儼然變成一片血色汪洋!
刁小四也不由得有些佩服起王世琿來。經過兩輪暴風驟雨般的狂攻,老傢伙居然還能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力量與氣勢,一身恐怖修爲實在不是蓋的。
他御動九宮刀陣,甩手丟給王世琿兩張道符——一張是“拖泥帶水符”,另一張是“損人利己符”。
這一手刁小四曾經在乘龍劍會上跟王玄應玩過,如今碰到王世琿依然百試不爽。
“啵、啵!”兩張道符炸開,一股磅礴渾厚至極的力量頓時如百川匯海般涌入到刁小四的九宮刀陣中,使得刀陣煥放出的光芒頃刻間暴漲一倍,熾烈如日光輝如星,卷裹着足以撕碎一切遮擋的狂瀾刀罡從天而降,猶如揚湯沸雪使得血月的光華不斷消融,硬生生呈露出一道直迫王世琿的裂縫。
王世琿縱聲狂喝,身刀合一不退反進騰空迎向轟落的九宮刀陣,但是身速落在刁小四的眼裡,已比平時慢了不少,凝固的空間遲滯了他的速度,一瞬間就像剝光衣衫的少女,將一處處致命破綻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九宮刀陣下。
“三奔,我這個人是很記仇的……”刁小四衝着王世琿惡狠狠一笑,然後整個人不可思議地消失在了漫天開闔的刀光裡。
“喀喇喇……”五道沖天而起的光柱突然不停地分裂變異,在虛空裡勾勒出一道道類似於符紋的刀芒,彼此交織渾然一體幻化成五隻碩大無倫的銀白色神龜!
“王八訣?!”王世琿曾經聽鎩羽而歸的王玄應提起過這樣一式空前絕後古怪到家的御劍訣。
歷史彷彿在重演,只是臺上的主角換成了他。
“咄!”王世琿的口中強噴出一蓬濃烈精血,身後陡然飛起十日虛影,傾盡所有的力量轟砸向刁小四。
“轟隆隆、轟隆隆……”狂暴的光瀾將虛空法陣砸得七零八落,如同日月衝撞天地崩毀,這一方乾坤裡彷彿已然萬物不存。
不知過了多久,漸漸褪淡的光霧裡重新露出了刁小四和王世琿的身影。
王世琿手中的魔刀只剩下半截,胸口殷紅一片被晝夜大衍殺豬刀穿體而過,肩膀上還斜插着一柄趙武靈王殺胡刀。
他死死盯着數十丈外的刁小四,沙啞的嗓音道:“這座陣,你怎麼辦到的?”
刁小四臉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精疲力竭地強撐着沉重的身軀呼哧呼哧喘着大氣,破裂裡的衣衫裡不停地有鮮血滲出,瞅着王世琿嘿嘿一笑道:“五天五夜,老子連一個囫圇覺都沒睡過,就是爲了要好好招待你們!”
“不可能!”王世琿道:“自你來我們的人便一直在暗中監視,你根本沒有離開過客棧。”
刁小四哈哈笑道:“笨蛋,難不成老子出門遛彎,還要跟你手下打招呼?”
王世琿眸中的光彩徐徐渙散,像是換了個人樣,道:“沒想到最終是這樣……”
“嘭!”他的身體爆炸開來,一蓬猩紅色血霧瀰漫飄散,最終變得了無痕跡。
刁小四“哇”地噴了口瘀血,飛快地往嘴巴里塞藥丸,絲毫沒有力斃血月法王的喜悅自豪,只痛苦地皺眉道:“娘希匹,再這麼折騰下去老子早晚得傾家蕩產,也不曉得公主小娘皮怎樣了?”
也許這個問題只有宇文智及才能夠回答。此時此刻他正面對着金城公主,原本負責保護自己的兩名通幽境護衛,一個迷失在了法陣空間裡,另一個已經倒在了金城公主的腳下。
兩人所處的位置是火山口邊緣,巨大的熔漿火柱從山腹中滾滾怒吼噴薄而出,濃烈的煙氣在高空中化爲一朵朵洶涌的蘑菇雲。
宇文智及的修爲不過是知著境界,如果不是身上有一件護體法寶,可能不需要金城公主動手,他也已被熾烈的熔流燒成了一段焦炭。
他驚恐地緊握住劍,手在不由自主地顫抖,雙腳下意識地一步步往後倒推,試圖拉開與金城公主之間的距離。
“別、別……陛下不是我殺的,那全是因爲王世充和金鼎聖僧的鼓惑挑撥。我還曾極力勸過大哥!”他神情倉惶,希望能喚起金城公主的一絲憐憫,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殺我,我還有用!我願意爲公主殿下效犬馬之勞——”
金城公主神情冷漠,淡淡道:“你能和狗比?”
宇文智及一愣,金城公主不再說話,兩束鵲橋仙霓從袖袂中倏然掠出。
宇文智及一聲大叫將劍擲向金城公主,拼命向山下御風奔逃。
猛然他的脖頸一緊,被鵲橋仙霓緊緊纏住,身軀不由自主往後倒扯,像死狗一樣重重摔落在金城公主的腳下。
宇文智及的眼裡閃過絕望之色,痛哭流涕道:“求求你,不要殺我……”
金城公主一言不發,緩緩收緊鵲橋仙霓。宇文智及如同一條被拖上岸的大魚,不停地掙扎撲騰着,卻最終身子僵硬沒了聲息。
金城公主鬆開鵲橋仙霓,宇文智及死了,但宇文化及、宇文成都、王世充、金鼎神僧……更強更兇狠的仇人依舊活着,現在所作的這一切僅僅只是個開端。
這時候刁小四渾身是血晃晃悠悠來到她的身邊,瞅了眼死相猙獰的宇文智及,說道:“我剛乾掉王世琿。你猜怎麼着,他居然就是秘月魔宗的血月法王。”
金城公主沉默須臾,問道:“你和李密談得怎樣?”
刁小四嘆了口氣道:“不怎麼樣,過兩天老子就得去黎陽送死。”
他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窩火,明明差事已經辦完,卻還得被逼着去黎陽那破地方,跟宇文化及的十幾萬禁軍玩命,自己的命怎麼比苦菜花還苦?
李密和李淵這兩條老狐狸爲了搶地盤打打殺殺算計不停,幹嘛非得把老子拖下水?原本打算站在岸邊看熱鬧的,結果莫名其妙又被人推進了油鍋裡。
金城公主道:“你可以不去。”
刁小四疑道:“這是你的真心話?”
金城公主緩緩握住他的手,觸指冰涼如水,輕聲道:“去黎陽的路很不好走,我希望你能在身邊。”
刁小四的眼睛頓時笑成了月牙兒,有那麼一點點覺得只要能握住她的纖手,即使真的傾家蕩產也沒啥大不了的——反正,老子一無所有連墳頭都睡過。
他很想趁機將金城公主順勢摟進懷裡,好好親熱一番,可惜這小娘皮不是婉兒,更不是紫蘇,這念頭只能在腦瓜裡轉轉便打住了。真要付諸行動,地上躺着的宇文智及顯然是個很好的標杆。
也罷,凡事都要慢慢來,心急吃不成熱豆腐。
想到宇文智及,刁小四一省道:“好歹咱們剛乾掉了一個老傢伙,你總應該對我說聲謝謝吧?”
金城公主清澈如甘泉一般的目光凝視在他的臉上,輕輕問道:“你真的那麼在乎我說聲謝謝?”
刁小四怔了怔,忽然眼睛從月牙兒又變成了兩道縫,明白了金城公主話裡的意思。
他的精神一下振奮起來,笑着道:“走,咱們去瞧瞧陰山老妖有沒有死翹翹?”牽起她的手緩緩行去。
前方的路還很長很遠,但覺有美女相伴,沿路的烈火岩漿也會化作最爲美麗絢爛的煙花。
牽她的手,一路風雨一路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