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頭上,魏王府右長史邴元真奉李密之命來到興隆老店拜會刁小四等人。
洛陽使團和長安使團住在同一家客棧裡的消息,在金墉城裡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或許這正是李密喜聞樂見的事情,因爲這樣他便能在無形中又多了不少談判籌碼,在兩大勢力之間左右權衡待價而沽。
所以,他並不急於作出決定。但從江都開來的十幾萬禁軍驍果歸心似箭勢如破竹,已經迫近河南境內,留給他做出最後決斷的時間其實並不多了。
邴元真站在興隆老店的門外,負手欣賞店門上的匾額題字,等着刁小四等人出門迎接。他剛纔讓店小二拿了自己的名刺入內通報,相信很快就會有迴音。
然而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和他同來的那些長隨和護衛們早已等得不耐煩,可刁小四等人遲遲不露面,甚至連進到客棧裡通稟的店小二也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大人,這姓刁的怎麼回事?”一名長隨問道:“要不小人進去看看?”
邴元真眯縫着眼睛盯着興隆老店的匾額,搖搖頭道:“再等等。”
他並不着急,也不惱怒,反而隱隱的有些高興——與李淵談判破裂,正中自己下懷。比起龜縮在關內的李淵,他更希望李密能夠審時度勢歸降大隋朝廷,畢竟如今的幾十萬瓦崗軍正深陷在王世充和宇文化及兩支大軍的合圍中。
但是邴元真不知道的是,刁小四壓根就沒有出來迎接的意思。
此時此刻他正拽着來報信的店小二拉家常,從家裡有幾口人幾畝地,一直聊到去年村裡有誰死了,有誰成親了,有誰生娃了,還有誰家的母豬生的豬崽多,就是不提出門迎接邴元真的碴兒。
店小二說得口乾舌燥,忍不住抓起桌上的水杯仰頭喝光,第七次提示道:“刁公子,那個邴大人還在外頭……”
刁小四一拍大腿打斷他的話頭,像是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問道:“差點忘了,你剛纔說家裡那頭老母豬,是黑的、白的還是花的?”
店小二徹底沒了脾氣,幸好這時候救星來了。邴元真面沉似水地走進小院,望着客房裡穩如泰山的刁小四、長孫無忌和金城公主冷笑道:“刁公子,好大的架子!”
誰知刁小四穩悠悠坐在椅子裡,瞥了眼邴元真問店小二道:“這糟老頭子是誰?”
店小二忙道:“他便是魏王府的右長史邴元真邴大人!”
刁小四一聽立馬從椅子裡彈身而起,“哎呦”叫道:“邴大人,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快,快請屋裡坐。”扭頭又訓斥店小二道:“你們是怎麼開門做生意的,這麼一位重要的貴客大駕光臨,也沒人來通報一聲?”
店小二差點把肺氣炸,剛剛張嘴想要辯解,長孫無忌不由分說抄起摺扇在他腦殼上重重一敲道:“別站着發呆,快去沏茶!”
邴元真冷然道:“不必了,老夫有幾句話,說完就走。”
刁小四笑嘻嘻問道:“不曉得邴大人有啥賜教?”
“賜教不敢當,實不相瞞我是奉魏王口喻前來拜會三位,想聽一聽你們對當下局勢的見解。”邴元真在屋中落座,幾名長隨將屋門關上守在客房外。
“我知道你們是李淵派來的,也聽說刁公子和秦大帥他們交情不淺。至於長孫公子和公主殿下的來頭,老夫也略知一二。所以你我也不必多說什麼沒用客套話,相信諸位都非常清楚魏王最想要的是什麼。”
“那到底什麼纔是魏王最想要的呢?”刁小四一臉迷糊相苦思冥想道:“銀子?大莊園?地契?美女?好像這些他都不缺,難不成是——”
他猛然倒吸一口冷氣,壓低聲音湊近邴元真道:“莫非魏王有斷袖癖,想要男寵?”
“你!”邴元真的臉色頓時變得分外精彩,抖着手指向刁小四怒斥道:“放肆!”
“就算我猜錯了,您老也不用發那麼大的火吧?”刁小四很是無奈地轉頭向長孫無忌求助道:“無雞兄,你說魏王最想要的是啥?不如咱們幫他搞到手,也算是件見面禮。”
長孫無忌鄙夷地瞪視刁小四道:“大丈夫志在天下,魏王最想要的當然是一統江山!唉,難爲你了——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就你這種混吃等死的傢伙除了亂搞男女關係,貪圖金銀財寶,莊園地契,腦瓜裡剩下的就是一捆稻草。”
“一統江山?”刁小四愕然睜大眼睛,忘了計較長孫無忌的譏諷,躊躇道:“這玩意兒到手的難度有點兒高,能不能換成一桶豇豆,明兒一早我就給魏王送去。”
邴元真氣得渾身發抖,原本準備好的滿肚子說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啪”地一拍几案聲色俱厲道:“你們敢戲弄老夫!”
刁小四一點兒也不着慌,笑眯眯瞅着邴元真道:“邴大人,你年紀不小了吧?”
邴元真一愣,怒哼道:“老夫負笈求學遊歷天下的時候,你開襠褲還沒穿上呢!”
刁小四問道:“那您是個大老爺們,這點不會錯吧?”
邴元真不明所以,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啪!”刁小四猛然一巴掌拍在几案上,震得杯盞亂顫茶水潑濺,臉色變得比翻書還快,怒容滿面道:“戲弄你——你是美女麼?娘希匹,就你這又黑又醜的老男人,老子多看一眼都嫌惡心!”
“你跟老子擺譜,也不去打聽打聽你家小四爺是什麼人?老子大老遠地跑來金墉城,原本想看在幾位老朋友的面上幫幫李密,誰曉得熱臉貼上冷屁股,居然拿我當要飯的了!”
刁小四越說越火,手一揮道:“我本有心做諸葛,奈何李密非吳王。什麼魏王,什麼鴻鵠,天生就是給王世充、宇文化及當看門狗的命。不談了……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他做他的魏國公,我過我的好日子,還不定誰的命長呢!”
邴元真被罵愣住了,這哪兒是在談判——他丫的是在開批鬥大會呢!
他面色鐵青怒極反笑道:“罵得好,罵得痛快!你故作驚人之語,不過是想譁衆取寵吸引魏王的注意罷了。可笑李淵黔驢技窮,居然派了幾個不知深淺的娃娃來遊說魏王。嘿嘿,老夫受教了,告辭!”拂袖起身怒衝衝地揚長而去。
長孫無忌翹着二郎腿目送邴元真離去,笑道:“小四兄,邴元真好像已經識破了你的激將法,這會兒肯定是怒不可遏地去找李密告你的惡狀。”
金城公主道:“只要他原原本本的把小四剛纔說的那些話帶到,我們的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刁小四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道:“放心吧,這老傢伙不僅會把老子的話原原本本帶給李密,還會幫咱們免費澆油把火燒旺。”
突然金城公主向兩人使了個眼色,冷冷道:“沒想到李密名不符實令人失望,竟然派了個酒囊飯袋來敷衍我們。既然他沒有誠意,咱們繼續留在金墉城已無必要,不如立刻收拾行李回返長安。”
長孫無忌痛心疾首道:“小四兄,不是我說你,跟個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頭鬥什麼氣?咱們肩負唐國公的厚望,應該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纔對。你倒好,三兩句話把人家邴元真給氣跑了,回到長安還有什麼臉見唐國公?”
刁小四窩火道:“人家拿着皇帝的詔書又是封官又是許願,可李淵倒好,教咱們兩手空空就來見李密。老子有啥法子,就算憑空畫個大餅那也得有人信吧?”
長孫無忌垂頭喪氣道:“罷了,我去退房,你們收拾行李,咱們今天就回長安。”
他無精打采地起身往門口走去,只見屋外來了兩位客人,正是王世琿和宇文智及。
長孫無忌神色一怔,有氣無力地施禮道:“王大人,宇文大人,你們怎麼在這兒?”
宇文智及呵呵笑道:“真巧,我們住進了同一家客棧,特意過來拜訪公主殿下。”
金城公主眸光森寒注視宇文智及,說道:“你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王世琿道:“公主殿下,很多事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其實宇文大人他們也有難言之隱,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向公主殿下當面道歉。”
金城公主冷笑道:“亂臣賊子,狡言詭辯,厚顏無恥。”
宇文智及微笑道:“忘了告訴公主殿下,皇后娘娘一切安好,正隨同大軍西歸。她日夜思念你,並命微臣打探公主殿下的消息,也好早日母女團圓。”
金城公主道:“你這是要挾?”
“不敢,”宇文智及欠欠身道:“看來公主殿下對我們誤會頗多啊。”
王世琿哈哈一笑道:“看來我和宇文大人並不受歡迎。剛纔離去的是邴元真吧,瞧他怒氣沖天的模樣,似乎和各位的會面很不愉快。”
刁小四兩眼一翻道:“春風吹皺一池水,關你鳥事?”
王世琿也不生氣,嘿然道:“你們這是要結帳退房麼,要不要老夫擺宴送行?”
“爲什麼不要?不吃白不吃,你敢擺,老子就敢吃!”刁小四大咧咧道:“今晚咱們鶴仙居見。說好了,你請客。誰不來誰是太監養的!”
王世琿緩緩眯縫起眼睛盯視刁小四,忽然展顏一笑道:“好,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