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六百年歲月洗禮,這座嵍州古城的樣貌並沒有太多改變,白牆黑瓦層層疊疊,在河邊映照出輪廓的影子,徐騰站在一座老茶樓的臺階前,騎着自行車,彷彿回到高中時代的日子。
那時,他的理想是寫科幻小說,就這樣寫下去,無所謂得獎,或者不得獎,賺點稿費,拍幾部電影,製作幾款遊戲,生活在富裕和大奢之間的邊緣地帶,生活在自由和藝術之間。
上天,誰賜予他第二次的人生,他或許要用很久去尋找理由,尋找答案,無論答案是什麼,肯定不是現在這樣富可敵國,卻活的沒有靈魂,只像是一具帝王的僵化軀殼。
他依舊青春矯健,身體年輕的宛若溫潤的漢白玉,就像是活在人間的文藝復興時代的大衛雕塑,唯有那雙眼眸黑而明亮。
徐騰輕輕用腳撐着地,握着自行車的把手,側着臉,冷冷的看向街對面的華煤鐵集團的那位董事長吳光雄,在他的身後還有兩名自行車手,一位是陳健,一位是陪同出行的安保……這是市局委派的特警,單獨向省廳領導彙報工作,24小時佩戴着92式5.8mm口徑自動手槍。
吳光雄愣了一下,旋即擡手和徐騰打招呼,很快就走過來,臉上還寫着有些不可思議的神情,無法想想,平時根本見不到徐騰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他的面前。
“徐神,好久不見啦,怎麼,您對這個嵍州古城項目也感興趣嗎?”吳光雄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徐騰,不免有些羨慕,明明是身家上千億的富豪,卻能活的這麼自由,穿着運動t恤衫、牛仔七分褲和球鞋,就能騎着一輛山地車自由享受青春,享受陽光。
吳光雄的目光落在徐騰左手腕上的那枚天梭飛行者系列腕錶,據說是專攻年輕新貴市場,擁有五種錶帶和表面顏色,徐騰帶着寶石藍色款,和t恤衫、球鞋的顏色一致,大致一身都是登喜路休旅款,連山地車也是深藍色款的登喜路,據說是滬州鳳凰自行車總廠負責貼牌生產。
吳總真心要說,徐家的叼炸天也真是沒誰,這位徐太子更是全身上下都是家族企業的奢侈品,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典範,隨時隨地爲家族企業代言。
吳總要說他現在不怕徐騰,恐怕連自己都不相信,每次有人請客,請他喝拉菲,喝瑪歌莊園,吳總就會心悸一下,想一想徐家這幾年的各種叼炸天,心都碎了。
“吳董事長難道忘了,我是嵍州人,即便對這樁生意沒什麼興趣,也應該多關心一下。”徐騰架好山地車,和吳光雄握手,順勢多看了吳光雄的那些隨行人行一眼,大體都是項目經理和監理。
這個嵍州古城的修繕工程合同價值7個多億,其中一半是省市兩級的財政補貼,東鷹集團聯手華煤鐵拿下合同後,看樣子是一家一半,分開運作。
賺錢,原來這麼容易。
只要你能想辦法說服省裡接受一個虛高的合同價格,而且不用參加競拍,7個多億的工程款,3個億的淨利潤,兩家對半分都能賺到1.5億,賬目再做點手腳,連稅都不用上繳太多。
“徐神,你放心,嵍州古城的修復工程是省委親自點名的重點項目,我和小柳心裡還是有數的,就是不賺錢,我們也要將這個項目做好,請到的都是國內最好的古建築修復專家負責把關。”吳光雄這幾天是在挑撥柳銀霞找徐騰算賬,可他自己絕對沒有找徐騰算賬的計劃。
這一點,吳總正好想利用這次的偶遇說清楚,表明態度。
吳總知道陳安邦是徐騰放回來的惡狗,專門盯着柳銀霞的東鷹集團往死裡咬,遲早會和他的華煤鐵貼身廝殺。但是……除非徐騰親自出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他,否則,吳總絕不會蠢到主動招惹徐家。
只要徐騰不親自出手,那不管陳安邦怎麼算計,吳總都堅決要和徐太子做朋友
吳光雄不那麼露骨的拍着馬屁,徐騰當然聽的出來。
徐騰也沒有什麼要說,輕輕點了點頭,提醒吳光雄,“有空告訴柳銀霞,省裡有人擔心她做的太大,凡事也要有個比較和競爭。陳安邦當初從省裡撤離時,給我不少便宜,以他做生意的水平,以及他在省裡的人脈和地位,我和他合作也是很正常的事,在商言商而已,讓柳銀霞別太反應過激。”
“哦,這事啊,我也是剛聽說她挺生氣的,女人嘛,小雞肚腸,其實咱們這些做生意的,到了今天這個份上,最重要的就是和和氣氣。”吳光雄感慨一聲,不動聲色的與柳銀霞劃清界限,順道繼續表明自己的態度,“徐神,反正我就是一句話,只要您不嫌棄,我們華煤鐵隨時聽您的吩咐,很多大生意,沒有您坐鎮,我和陳安邦也競爭不過外省的大企業啊。”
“做生意嘛,有合作,有競爭,都是爲了錢而已。你們要做的生意,我一般不會過問,吳總也別多想,嵍州畢竟是我家鄉,古城修繕工程關係民生,還請您多費心。”徐騰沒有必要和吳光雄繼續閒扯,這就擡手告辭離去。
“徐神吶,您就放心吧,工程質量絕對沒有任何問題,坑誰也不敢坑您和嵍州啊。”吳光雄第三次表明態度,絕對不會和徐家過不去。
因爲徐家真是叼炸天,做的銀行生意,自從央行緊縮銀根的政策一條接着一條頒佈,吳光雄越來越有一種預感,搞不好,他最近就要和華銀財團借錢。
吳光雄過去只是華煤鐵集團的小老闆,現在,他是華煤鐵集團的第一大股東,掌控1/3股份,這就真不能跟錢過不去。
徐騰似乎聽明白了,揮揮手,繼續騎着自己的山地車,在古城狹窄的青石路上慢慢環行,觀看那些曾經熟悉的舊建築。
陳健在他左側騎着山地車,陪着他。
兩人漸漸遠離太白樓的那條古街,陳健才問徐騰,“現在和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沒有必要正面衝突的敵人。”徐騰想了一下,找了一個更精準的答案,“做錯事的人,總會付出代價,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哦。”陳健漫不經心,對江泰集團來說,這只是諸多生意中的一個部分。
過了片刻,兩人離開嵍州古城,陳健才忽然想到江泰集團在寶泰鋼鐵公司持有的股份,“你是不是爲了防一手,最終如果競標失利,後面就用寶泰鋼鐵公司的股票和華煤鐵互換。”
“嗯。”徐騰沿着熟悉的街道騎着山地車,像是回到了高中時代,和夏莉、齊小鵬一同上學,一同放學,初高中六年的時光變得如此真實,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他沒有否認。
最終,他會讓華煤鐵接手寶泰鋼鐵集團,坐等華煤鐵被活活坑死,以華煤鐵那些股東的兇悍個性,哪怕是現在裝慫的吳光雄都一定會對他下狠手。
他不在乎。
他要華煤鐵和東鷹集團一起陪葬,爲時代唱一曲輓歌,爲此,他願意付出一些代價,無所謂,他已經坑殺了太多不擇手段的對手,一個接着一個坑殺。
也許。
徐騰忽然一捏剎車,回眸回望遠處的縣中方向,回望青鸑湖,回望鐵山寺,回望他出生的地方,看着這一切,他想,或許這就是他的命運,哪怕爲此死於非命。
他無比珍惜新的生命,但有些事,值得付出生命。
有些正義,總有要人去執行。
下午。
徐騰和夏莉又去了一趟母校,在暑假時節裡,在縣中的校園裡遊走,彼此牽手,相視一笑,原來在人羣中反覆尋找,最終還是自幼就在身邊的那個人,纔是對的。
次日,他們前往嵍山遊玩,晚上就住在嵍州溫泉度假酒店。
這座暫時還只是三星級的酒店,還有擴建的餘地,只要有錢投資就可以擴建到四星級的標準,太高也沒意思。
國內的五星級酒店大多數都是賠本,投資商建設五星級酒店,更多隻是爲了完善周邊的商務環境,提升周邊板塊的地價。
當然,如果在2007年以前建設的五星級酒店,只要建在市區,光是地價升值都能帶來不菲的回報率。
2007年是一個分水嶺。
哪怕是7月的夏季,山區的夜晚也很涼快。
徐騰晚上還要穿上一件單薄寬鬆的針織背心,坐在酒店六層頂樓的陽臺上,和陳健泡了一壺嵍州紅,聊着人生,聊着生意,聊着彼此的家庭。
徐騰很淡定。
大約就是在年初做局坑殺韓駿之後,大約就是在開始做局,準備坑殺華煤鐵之時,他已經漸漸有了心理準備,死,又有什麼可怕的,他又不是沒死過。
是的,死,又有什麼可怕?
他自然不會將自己的心境告訴任何人,那會嚇壞身邊的每一個人,他只是做好了這樣的準備,然後,每一天都隔開珍惜時光的樂趣。
哪怕是在這個露天的陽臺上,一壺茶,一個最好的死黨好友,彼此相伴,這便能讓他爲之心怡。
徐騰沒有猜錯。
柳銀霞就在嵍州,其實並不算巧合,陳安邦、吳光雄都在嵍州,陳健也在嵍州,大家的目標都是嵍州旅遊公司的股改計劃。
陳安邦、陳健vs吳光雄、柳銀霞,這四個人是一個級別,徐騰又是一個級別,他只需要淡定看着四個人博弈,不用親自下手。
徐騰做了一個複雜的佈局,無論這一局誰輸誰贏,他都是最後的贏家。
沒辦法,他就這麼陰險兇殘。
嵍山的夜晚涼風輕拂。
這一刻,徐騰穿的很悠閒,沒有往日那麼精英商務,默默等着這一局棋的變化。
他從昨天等到今天,算準每個人都會忍不住前來找他,陳健在這裡,陳安邦、吳光雄、柳銀霞很快也會抵達,要請他出面協調。
因爲他是江淮省商界唯一的大佬。
韓黛和花玲玲是上午才乘車抵達嵍州,臨時趕到徐騰身邊,爲他做事,她們的工作就是日復一日的陪在徐騰的身邊。
很快。
花玲玲悄悄過來稟告,柳銀霞和吳光雄已經抵達嵍州溫泉酒店,就住在樓下,想過來拜訪。
徐騰沒有說什麼,微微點頭,同意這兩人前來拜訪。
這座嵍州溫泉酒店,當初是他請省建築院做的規劃和設計圖,實際上是5層半,第六層是一座空中的花園,只有兩間超豪華的套房,附帶着完善的辦公場所。
這本來就是徐騰爲自己和陳健、梅嘉莉留下的度假地,很適合他和陳健兩個家庭前來度假,地段也位於嵍山的山麓之地,周邊有多家酒店。
幾分鐘後。
吳光雄和柳銀霞匆匆進入6樓,跟着一名女服務生和兩名安保,抵達徐騰所在這間書房,在陽臺上見過徐騰,順道也見過陳健。
單純論身家,吳光雄和陳健大致算是一個級別。
陳健這個男神,一如既往的特點就是這樣,對誰都像是很不錯,這幾年從未真正得罪誰,即便是吳光雄和柳銀霞,他也相處的還算和諧。
“陳董事長的這家溫泉酒店果真是名不虛傳的奢華尊貴,背靠嵍山國家5a級旅遊景區,生意熱鬧非凡,吳某人羨慕不已啊。”吳光雄豎起大拇指,他是真佩服黑卡團的這幫紈絝,不僅有錢,會賺錢,花起錢也不手軟,該享受的地方堅決不省錢。
“小生意而已,吳總過譽了。”陳健話很少,似笑非笑,親自爲吳光雄和柳銀霞倒茶。
“徐神,前幾天是我不對,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可千萬別和我一般見識,我這給您賠罪了。”柳銀霞陪着笑,裝模作樣的打一下臉,諂媚的討好徐騰。
她現在心裡更恨吳光雄,挑唆了幾句,讓她一時失心瘋,竟然發了幾條短信威脅徐騰,這會兒再想一想,真是餘悸在心,後怕不已。
局勢很明顯,徐騰弄了一個四殺局,江泰、東辰、華煤鐵、東鷹在江淮省四足鼎力,彼此限制對手的發展空間,誰都不能威脅徐騰的地位。
所以,華騰集團的董事局主席徐騰就是江淮省唯一的商界大佬。
現在是,以後是,未來一直是。
“在商言商,都是求財,以後別想多了,生意上的事哪有私交那麼簡單。”徐騰還是要給柳銀霞上一堂課,他如今只是用東辰平衡對方,並沒有親自出手扼殺對方。
至於江泰、東辰、華煤鐵、東鷹四家之間的博弈,最後誰勝誰輸,各看本事罷了。
“我知道,知道。”柳銀霞心裡忌憚,心裡恨着,但只要不被徐騰弄的太慘,她還是得陪着笑臉。
這一刻的徐騰就是話事人,慢慢悠悠的提起茶壺,爲三人倒茶,陳安邦還沒有過來,他也不急着開口,其他三人也等着。
十多分鐘後。
陳安邦也匆匆抵達,上前拜見徐騰,才和其他三位董事長打招呼。
“既然都到了,嵍州旅遊公司的股份競拍之事,咱們就說一下吧。”徐騰爲陳安邦斟茶,看了對方一眼,若有所指,“做生意以和爲貴,嵍州旅遊是一個好項目,大家都想要分一杯羹,可總要有人負責主持大局,免得鬧得內亂不止,誰都賺不到錢。”
“在江州,在江淮,您是神,我當然是聽徐神的吩咐。”陳安邦率先表態,將姿態放的很低。
“是啊,徐神可不就是咱們江淮商界的大神嗎,別說嵍州旅遊不算大生意,就算是大生意,還不都是您一句話的事,誰敢反對?”柳銀霞心裡發虛忌憚,害怕徐騰將好處都分割給陳健、陳安邦,可這番場面話還是得說。
“我聽說你剛下了江銅高速擴建工程的bt項目。”徐騰問一下陳安邦。
“應該是拿下來,不過,報價有點低。”陳安邦不動聲色,沒有指責在場的柳銀霞,要不是他和柳銀霞白熱化競爭,這個合同真沒有必要報的這麼低價。
他是將合同搶了過來,實際算一算,還未必能有多少利潤空間。
“那好,嵍州旅遊公司的股份就由華煤鐵爲主,你們其他三家均分一部分股份,四家加起來超過50%即可,暫時不要急着吃下太多國有股。”徐騰將規矩劃清楚。
“好,徐神爽快。”吳光雄喜出望外,沒想到,最後佔到便宜的人居然是他。
“好好搞,投資要到位,畢竟大家都要沾光賺錢。”徐騰慢慢的喝茶,品畷片刻,思考着,良久纔給最後的明確價碼,“5個億的總價,你們四家按股份比例認購。”
“好。”陳安邦率先點頭同意。
“沒有問題。”陳健也沒問題。
徐騰給出的指導價稍微高一點,吳光雄微微一怔,旋即只能同意。
柳銀霞暗暗叫苦不迭,以爲自己前幾天出言不遜,得罪了徐騰,這才和嵍州旅遊的項目失之交臂。現在這個情況真的有麻煩,她要是想鬧,完全可以翻盤,但要這麼做,她就徹底得罪了江淮商界。
她不知道。
她從一開始就不可能佔據嵍州旅遊公司的大股東地位,因爲徐騰是故意設一個局給華煤鐵集團,等幾年再用寶泰鋼鐵集團的股份和華煤鐵進行利益交換,再將嵍州旅遊景區公司的控股權換到華騰系的手中,順勢將華煤鐵坑殺在鋼鐵業。
七八年後,華煤鐵的煤炭、鋼鐵兩大產業全將會全部遭遇重創,這就意味華煤鐵集團屆時將會虧的一塌糊塗,直接倒閉的風險都極高。
徐騰只要步步爲營,就遲早能接收華煤鐵的其他優質資產,將華煤鐵徹底擠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