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漫野的綠草此起彼伏,也吹起了裴影青色的衣襬與黑髮。她的身後是一大片灼熱的陽光,那單薄的身軀卻是倔強地沒有一絲的膽怯。儲益與她對峙良久,都無法從她的雙目中看出任何東西,除了,恨,一種深入骨髓醞釀後、又從骨子裡透發出來的,濃烈的恨。這樣的眼神,竟是似曾相識得讓他有些膽寒心驚了。
“裴少俠果真是好本事,那麼高摔下去,居然可以安然無恙,實在教儲益佩服之至。”儲益知道,再這樣下去,裴影定是可以看出他的心虛,即是開口掩飾道。
“我不過纔回到馨文鎮,便收到了大將軍的書信,大將軍的消息也是靈通很啊。”裴影沒有將目光移開,仍是緊緊地注視着儲益,冷笑着說道。
“既然如此,少俠便該知道儲益講和的誠意。只要少俠願意抽身而出,我保證,凝兒姑娘定會如林軍醫一般,平安無事地回來。”
儲益只知裴影死而復生,卻不知她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功力。今日見她果真如自己所要求的那般,一人前來冒險,便心下有數凝兒對其的重要性,即是開門見山地威脅到。
“凝兒在應家不過是個丫鬟,難不成大將軍認爲我會爲了一個下人而費心嗎?”不料,裴影竟是毫無所謂地丟出了這麼一句話,那語氣讓人聽不出是真是假。
聽得這話,儲益不由一愣,隨即仰天一陣長笑,搖了搖頭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少俠此番前來,不正是爲了凝兒嗎?不過這話若是讓凝兒聽了去,可是要傷心了。要知道這些日子以來,無論我如何威*利誘,軟硬兼施,她可都不曾說過你半句的不是。”
儲益這話,分明一語雙關。一則試探裴影的真心,他纔不相信她會毫不在意凝兒的安危。當真是不在意,今日何必要赴約?再者,也是警告,凝兒在他手上,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決定她的生死。
儲益的用意,裴影自是再清楚不過。即是極力掩住內心的擔憂,冷言道:“今日前來,只是怕大將軍忘了裴影上次在信中所提之事,凝兒的生死無關大局,想是在大將軍心中,皇后娘娘的一根頭髮也比得上她整條的性命吧。”
裴影也是毫不示弱地警告儲益:輕舉妄動之前,要思慮一下儲闌的周全;再則也是在告訴他,自己對他,很是瞭解。
果不其然,聽了這話,儲益即是面色一變:自己對眼前人一無所知,見面之後又莫名其妙地生出熟悉之感,現在她又這般說辭。他心裡頓時有些沒底,卻是不願表露出來,即是回敬道:“少俠不必在此虛張聲勢。我命人查過,宮裡根本沒有你的人。更何況,你若是想替應泰翻案,必要向皇上呈情。闌兒貴爲一國之母,若是傷了她,豈不是壞了大事?”
“大將軍行事小心,裴影實在佩服。只是裴影有件事很是好奇,還望將軍賜教一二。皇后娘娘本是活潑開朗之人,卻因着三年前的一場大病,性情突變。不知將軍可明其中緣由?”儲益雖是胸有成竹,裴影也是把握十足:知己知彼纔有對峙的資本,裴影對儲益甚是瞭解,而儲益卻
明顯不是如此。
裴影的話音剛落,儲益的表情已經完全變成了驚恐:即便裴影是從凝兒與毒蠱嬌娘口中知曉應家一案,也絕對沒有理由知道儲闌生病的事。因爲儲闌生病之前,毒蠱嬌娘就已經死在了他手上。又因着當時大選在即,若是將消息傳到了宮裡,儲峴山的計劃就會落空。所以無論是照顧的丫鬟奴才,還是從外地偷偷請來的大夫,都是沒有一個活着走出儲闌閨房的。
“你不可能知道這些。你,你到底是誰?”儲益雖是極力保持着鎮定,卻也是害怕了,聲音不自覺地帶着些顫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儲峴山心狠手辣,將軍也是毫不遜色。”裴影很是滿意儲益的反應,露出一個旗開得勝的冷笑,說道:“還記得上月二十九,將軍說要與我做交易,現在裴影倒是也想與將軍談個生意。只要凝兒平安歸來,我便告訴將軍我是誰。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聽了這話,儲益似乎想到了什麼,即是恢復了常態,笑着說道:“原來少俠還是在乎凝兒的。可是,現在闌兒受到了威脅,若是我放了凝兒,豈不是沒了絲毫的籌碼?少俠沒有葬身在那萬丈深淵,想是那晚儲益受阻,上天垂愛,讓我今日於此一了心願。”說完,便擊了三下手掌,得意且陰狠地望向了裴影,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可是過了半晌,什麼都沒有出現。儲益不由緊皺起眉頭,四下看了看。
“將軍可是在召喚儲家的那批死士?將軍思慮周全,只是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點。當日通風報信之人,實乃陳氏兄妹與楊笑澤的尊師:斷、風、老、人。”裴影慢悠悠地說完這話,剛纔提及的三人便從天而降,出現在了儲益面前。陳衡風的懷中是昏迷不醒的凝兒,看上去很是虛弱。
上午接到書信後,衆人便確定儲益還在附近,便決定依信上所言,由裴影獨自赴約,拖住儲益,其他人則去找尋凝兒的下落。
“裴兄弟,那批死士都被解決了,現在就只剩下眼前那個大將軍了。”楊笑澤又展現出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對着裴影說道。
“有勞了。”對着楊笑澤說完,裴影即是望向了儲益,輕蔑地說道:“經此一役,大將軍便該清楚籌碼不可放在離自己太遠的地方。那麼,裴影告辭了!”說完,便與衆人轉身向前走去。
陳衡風他們的出現的確出乎儲益的意料,但意外的表情並沒有在他的臉上停留太久。看着衆人的背影,那張雖是俊朗卻滿是邪氣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微笑,口中喃喃地說道:“凝兒,是時候醒過來了。”
儲益的聲音極是微小,向前走去的衆人根本沒有聽到。但在他說完這句話後,原本昏睡在陳衡風懷中的凝兒猛地一下睜開了雙眼,眼神卻是沒有任何焦距。
突然,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入陳衡風的肩膀又瞬間被拔出,頓時血流不止。而做出這一切的,便是他懷中之人。由於受傷,陳衡風手一鬆,凝兒便從他懷中落出。然在落地的瞬間,絲毫武功都不會的她竟是一個翻身便站穩了,身手極爲敏捷。
裴影自是快速便替陳衡風點穴止了血,滿眼關切。楊笑澤與陳采苓也是第一時間便護到了他身前。
“你是誰?”同是習武之人,陳采苓自是看得出凝兒剛纔的舉動沒有個三五年的功力是做不出的,即是厲聲問道。
見陳衡風無大礙,裴影這才皺着眉看了看對面的凝兒,她的雙眼還是沒有任何焦距,卻也不再襲擊衆人,只是沒有任何表情地立在原地。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臉,不是易容,便是立刻回頭,卻發現儲益早已不知去向。
“影兒,這是怎麼回事?”陳衡風也看出眼前人確是凝兒無疑,即是問道。
“是‘幻心咒’。”看着凝兒,裴影緩緩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幻心咒’又是什麼?”與陳采苓退回到二人身邊,楊笑澤第一個丟出了這問題:上次是“雪寒蠱”,這次又來個莫名其妙的“幻心咒”,江湖上什麼時候出現了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關鍵是連斷風老人都不曾提過的,裴影怎麼都知道?其餘二人也是一臉的疑惑。
“當年,儲峴山爲了一己私利,結黨營私,剷除異己,又怕被人抓到把柄,便從西疆的一處偏遠部落請來了一位擅於用毒之人,江湖人喚‘毒蠱嬌娘’。這‘雪寒蠱’與‘幻心咒’便是她爲助儲家行事所創。”裴影解釋道,心情卻是更加沉重,雙手也是緊握成了拳頭,似乎在掙扎着什麼。
“影兒,你既可解那‘雪寒蠱’之毒,那這‘幻心咒’要如何化解呢?”陳衡風雖是訝異於裴影的見聞,眼下卻是更擔心凝兒的安危。
聽了陳衡風的話,裴影只緊皺着眉頭,望着如木樁一樣立在原地的凝兒,半晌沒有開口。
“難不成,無解嗎?”看了裴影的反應,陳采苓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自己一語成真。
豈料她話音剛落,裴影便一個閃身去到凝兒身邊,撇下她手上的刀,一下子,深深地扎進了她的腹部。凝兒頓時倒地。裴影接住她的瞬間,眼淚奪眶而出。
其餘三人都被裴影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呆了:裴影,親手,殺了凝兒!
躺在裴影懷中,凝兒的眼中卻是漸漸有了神采,意識也是清醒過來。她顫動地伸出右手,替裴影擦去淚水,笑容很是飄渺,聲音也近乎都是氣聲,似乎只想說給裴影聽:“小姐,別爲了凝兒哭,能有這樣的結局,凝兒很開心。只是以後沒有凝兒在身邊,小姐要好好照顧自己。這樣,等見老爺和夫人,凝兒纔可以無所愧疚。”
裴影說不出話,只緊緊握着凝兒爲她擦淚的那隻手,望着她,淚如泉涌,胸口因抽泣和呼吸的急促而劇烈的起伏着。凝兒望着她,笑容越來越來淡,越來越模糊,終是閉上了雙眼,那隻手也漸漸沒了力道,裴影手一鬆,它便滑落到了地面。
感覺到凝兒漸漸失去溫度,裴影竟是如癡傻了一般,只緊緊地抱住她,雙目無神地不知望向何處。其餘三人,站在對面,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時也是沒了反應。浩淼無盡的曠野中,風拂過,漫野的綠草此起彼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