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雁城,石塔廣場,周之恆駐足於巍然矗立的高大的石塔前,凝望着直指雲霄的塔頂,看起來若有所思。
當從武城放假歸家的周之恆回到7月的雁城時,這座城市早早地進入了炎熱難耐的酷暑。雖然此地盤踞着舉國聞名的雁城三家,但平心而論,如今的雁城並不是一座特別繁華的城市——屬於它的時代,早已在約二百年前黯然隕落了。而在過去近兩個世紀的風雨飄搖中,雁城原本的世家大族——周家與徐家相互扶持,相互勉勵,在那一片炮火與硝煙中,盡其所能保下了雁城的黎民蒼生。新的Z國政府成立後,在後來進駐雁城的羅家的協助之下,古老的中原名都雁城終於漸漸邁入了嶄新的時代,如今雁城三家的格局也隨之確定下來。在Z國政府的領導之下,如今的三家早已不是當初凌駕於雁城萬民之上的富貴之門,而是庇佑雁城蒼生的中流砥柱。
過往在這片山河之上發生過的悲劇,不會再一次降臨在黎民的身上。這便是如今雁城三家的意志,也是周之恆心中所堅守的信條。
只是,人類的野心,早已膨脹到他也無法想象的境界了。
那是他無法想象、也根本無法處理的風暴,但身爲周家的後輩,爲了守護那些與自己毫無關聯的黎民百姓,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前提是,如果真的能夠解決這即將降臨的風暴的話。
“之恆哥。”正在周之恆兀自思慮之時,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從津州回鄉的徐玉成應周之恆之約,來到了石塔廣場與他會合。
“玉成,你來了。”聽到徐玉成的聲音,從思慮之中脫離出來的周之恆轉過身來,微笑着向周之恆打了個照面。“怎麼樣,近來過得可好?”
“還不錯,如果不考慮武恆的事情的話。”徐玉成苦笑一聲——顯然,一向不喜歡麻煩的他對於棘手的武恆叛逆很是頭疼。
“這盤棋不能心急,得一步一步來,”周之恆微笑着說道,“三天後我們就從雁城機場出發,前往曼德萊城……”
“去見嫂子嗎?”聽到曼德萊城,思維敏捷的徐玉成帶着一絲壞笑得問道。
“咳……確實需要,”周之恆有些尷尬地乾咳了一聲,“這次遠赴與Z國實力相當的M國客場作戰,而且我們的目標是這個國家之中具有相當地位的人物。釺城她在曼德萊城旅居了十餘年,又與我們的目標人物頗有交情,所以到了曼德萊城,我們當然首先聯繫她。”
“之恆哥,恕我多一句嘴,”謹慎的徐玉成心中還有些忐忑,“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嫂子她的立場……”
“用人不疑。”周之恆的語氣格外堅定,“若是懷疑她,當初我也不會同意和葉家結爲姻親。我從她的眼中看見了一些我所熟悉的東西,我所渴望的東西,不管她向我提起婚約的真實目的究竟爲何,我相信,在很多我所在乎的問題上,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
“嗯……這樣啊……”周之恆的話語讓徐玉成若有所思。
“另外,根據之前和大家商議的結果,我已經和其他諸位說好了,”周之恆自然地岔開了話題,補充說道,“這次任務,我們分兵行動——你與我一組,去和那位文森特教授正面接觸;董小姐和小顧一組,負責在暗處盤查曼德萊城和文森特教授的情報;至於陳正昊先生嘛……”
說到陳正昊,周之恆突然止住了嘴,陷入了耐人尋味的沉默。
“怎麼了,之恆哥?”徐玉成似乎有所察覺,試探性地問道,“難道陳正昊先生,又有什麼……計劃?”
“算了,由他去吧,陳先生也有自己的計劃。按照約定,在他沒有提出請求前,我們不必過問。”沉默過後,周之恆忽然神秘地一笑。
“唉……希望這一次,陳先生不要再鬧出大動靜了——那裡可是曼德萊城,M國的重要城市。一旦出了亂子,我擔心上面和我們擔待不起這個責任啊……”“藍孔雀隕落”的慘劇依舊銘刻在徐玉成的噩夢之中,時至今日,仍舊曆歷在目。
“玉成啊……” 望着眼前的石塔漸漸沐浴着夕陽的餘暉,周之恆的語氣驀然間有些迷離,“你說,這一局,我們能走到哪一步呢?”
“放心吧,之恆哥,哪怕強大如武恆,我們也一定會戰勝它的。”尚未完全理解周之恆話語中的意味的徐玉成出言安慰道。
“哈哈……玉成,我說的,可不是武雲天。”周之恆不禁笑道,只是在這聽似爽朗的笑容之中,埋藏着多了些許苦澀和憂慮。
“啊……是那件事嗎?”作爲徐家的二公子,反應過來的徐玉成很快便想起了周之恆先前和自己提起過的危機——一場嚴重起來足以顛覆Z國現有的安定秩序的巨大危機。
“那件事……之恆哥,還是不要想那麼多吧。”徐玉成勸說道,“一來,從目前的狀況來看,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那樣嚴重的地步的趨勢,如今的擔心恐怕還爲時尚早,甚至……有些杞人憂天了吧……”
“二來,真的到了那一步,那樣的危機……我們只能是局中掙扎的小角色罷了。”
“我們,絕對不可能與它抗衡——無論是出於實力考慮,還是……出於我們的信條。”
“……的確如此。”面對徐玉成略顯耿直的勸言,周之恆並沒有感到不快,反而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他很清楚,徐玉成所言非虛,尤其是第二點。
“但,如果那樣的危機真的降臨,我也絕不會束手待斃。”不知爲何,徐玉成從周之恆的語氣中聽出了視死如歸的意味。
“莫非……之恆哥,你有想法?”徐玉成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在預想之中已成死局的危機,周之恆依舊有辦法來對付。
“作爲局中之人的我們自是無處可逃——但,我們只是局中人,不是籠中鳥。”
“想要破這個死局,我們並非孤軍奮戰。”
“這就是……‘伍’成立的意圖之一嗎?”恍然間,徐玉成腦海中靈光一閃,頓時明白了其中關節之處。
“咳咳……”周之恆乾咳嗽了幾聲,示意徐玉成不必再說下去了,“但,就現在而言,想要靠諸位共破此局,無論是能力還是聲望,還遠遠不夠。”
“更何況,那枚理論上可以逆轉這一切的棋子,他的立場我們還不能真正確認。”
“不過,正如玉成你所言,我們,還有很充足的時間。”
夕陽西下,在沒落的黃昏之中,雁城迎來了又一個祥和的夜晚。夜幕初降的天穹之下,周之恆與徐玉成依舊佇立於石塔廣場,遙望着遠處平靜的雁城。
“那,就從曼德萊城開始吧——從這個任務起,‘伍’組織的各位,要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了。”
2023年7月28日,周之恆與徐玉成從雁城連亙山國際機場出發,於當日抵達曼德萊市萊辛國際機場。
【二】
安闌洋,近M國海域。
隔海相望的Z國與M國之間,便是此世最爲廣闊的海洋——安闌洋。雖然近年來自從Z國崛起後,作爲當今國際普遍秩序下的老牌強國的M國與Z國的政治關係頗有些冷淡,但兩國之間的經貿往來卻並未遭受太多政治上的影響,依舊繁茂可觀。而作爲兩國重要航線的必經之所,這一望無際的安闌洋之上自然從不缺乏往來的兩國船隻,包括……載送遊客的巨輪。
“所以,我們爲什麼要坐船來曼德萊啊?”前往曼德萊市西城港的Z國遊輪“踏浪號”的甲板上,因暈船而已經在一路上吐得七葷八素、冷汗直流的顧柳言向一旁和她幾乎一樣狼狽不堪地扶着甲板欄杆勉強站着的董司慧抱怨道。
“嗯……額……”此時同樣也感覺天旋地轉的董司慧聽着顧柳言有氣無力的抱怨,不禁感到心煩意亂,身體的不適更深了幾分。
“嘔……”正當此時,顧柳言不覺又泛起一陣噁心。“啊……總算吐乾淨了……算了算了,看來董姐姐你也和我一樣暈船啊……”
“暈船還硬要選擇輪渡……看來,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理由的……既然你不願意說,我就不多嘴問了吧……”
“……嗯。”董司慧輕輕點了點頭,似是肯定了顧柳言的想法——因爲期末設計太過繁忙而忘記了購買預定出發日期的機票、猛然醒悟時當日飛往曼德萊城的機票都已經被一掃而空、最後還是拜託張平遠才搞來了這兩張船票這種荒誕的理由,自然是不可能告訴此刻身心俱疲、已經瀕臨崩潰的顧柳言的。
唉,第一次作爲行動的負責人,顯然,董司慧還沒有適應她的全新的角色定位——不過,同樣暈船的她此刻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不過話說回來,董姐姐,”臉色泛白的顧柳言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扶着額頭倚靠在甲板的欄杆上,虛弱地問道,“這次周大哥讓我們兩個自成一組,你作爲我的組長,這是爲什麼呢?難道說……你對曼德萊城很瞭解?”
“……周先生的想法,我並不清楚。”沉默半晌,臉色略顯茫然的董司慧有些訝異地回答道。“我……從未來過M國,在周先生通知你和我一組時,我還以爲你對曼德萊城很瞭解,”
“那……董姐姐,關於我們在曼德萊城的行動,你……有想法了嗎?”預感不妙的顧柳言此時的語氣裡顯然多了些憂慮。
“……暫時……沒有。”董司慧扭過頭來,用她那空洞的右眼凝視着顧柳言,略顯尷尬地迴應道。
“啊……這……”看着眼前原本沉着冷靜的董司慧難得的侷促與尷尬的神情,對前路一片茫然的顧柳言內心暗暗叫苦的同時,不禁懷念起了當初和陳正昊一起執行任務的時光——雖然當時的大家都不是很成熟,但至少陳正昊對每一步都有着極爲精準的判斷與把控。
“唉,爲什麼這次小陳哥又要單獨行動啊……”顧柳言心裡不服氣地暗想着。
“計劃……也並非完全沒有。”看着顧柳言絕望的神情,董司慧只能硬着頭皮說道。
“哦?”顧柳言挑了挑眉。
“對於曼德萊城,既然我們都不熟悉,那麼首要的任務,便是明晰它的運行法則。”董司慧終於恢復了往日的冷靜,有條有理地分析道。“在事先的情報分享中,周先生和老陳都提到了一個人的身份——”
“本次任務中我們的最終目標,曼德萊城實際的最高統治者,文森特.施密特教授。”
“那也就是說,抵達曼德萊城後,我們要從零開始,以文森特教授爲調查覈心,順着他的人際網絡展開調查?”顧柳言問道。
“恐怕這就是周先生讓我們兩個對這座城市瞭解甚少的人自成一組的重要原因。”董司慧扶着欄杆,凝望着遠方海天交際之處隱隱現身的都市港口,若有所思地說道,“不管是周先生還是老陳,他們瞭解到的信息都侷限在了文森特教授本身所處的社會層次——而我認爲,這次我們的調查,應該從這座城市的角度入手。文森特教授固然是我們調查的起點,但不應該是我們調查的核心。”
“別忘了,我們最終的任務,是爭取文森特教授的個人立場。既然周先生走的是與文森特教授正面接觸的道路,我們的計劃,最好是從側面入手。更明確一點,我們調查的核心,是這座城市的脈絡,無論是明面還是暗面。”
“我有種預感,這次行動的突破口,或許就在其中。”
一聲厚重的鳴笛劃破了長空,已經進入了西城港口的“踏浪號”拋下了巨錨,停駐於人潮洶涌的碼頭旁。
“走吧,收拾好行李,我們該出發了。”董司慧拍了拍顧柳言的肩膀,緩步走回船艙。顧柳言看着不遠處林立的高樓大廈,心中頓生莫名的茫然之感——具體而言,那是異鄉漂泊之人爲了自己的追求第一次踏足一片陌生而危險的土地所產生的心煩意亂與不知所措。
“曼德萊城……”
“決戰,真的要拉開序幕了啊……”
2023年7月11日,董司慧和顧柳言搭乘Z國“踏浪號”客輪自尚城三號港口出發,於三日後抵達曼德萊市西城港口
【三】
“歡迎來到曼德萊市。”
“請問,你來到M國的原因是什麼?”
“嗯……見一位老朋友。”
曼德萊市,萊辛國際機場。
作爲曼德萊城、甚至是M國規模最大、最爲重要的空港之一,萊辛國際機場每日接待的客流量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來自世界各地、帶着不同面孔的人們匯聚於此,懷着各自的心思彙集於機場大廳各處穿梭。理想、信念、野心……當個體的數量龐大至一定的規模後,這些平日看起來虛無縹緲的概念會在羣體效應的影響下,真切地壓迫旁觀者的內心。
以上,僅是剛剛下飛機、與機場二樓注視着腳下人潮人海的陳正昊先生的個人看法。
算了,這樣毫無意義的多愁善感也不是第一天了——正事要緊,還是儘早離開機場吧。
當初接收到安全局上峰發來的任務摘要時,陳正昊的內心不由得陷入了沉重之中——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上峰還是對武知易這條看起來十拿九穩的捷徑動了心思。更爲糟糕的是,對於自己的那位捲入其中的老朋友,上峰頗有些想要斬草除根的意味——這與陳正昊的打算南轅北轍。所以,對於周之恆提出的分兵計劃,陳正昊自然是舉雙手贊成的——單獨行動的他,自然對於自己的行動有了更爲自由的操作空間,事後的責任承擔也不用連累其他成員。
不過,周大少爺能夠提供的幫助也僅能止步於此了。主動擔下捉拿武知易與田一賢這一燙手山芋的陳正昊在如何行動這一點上還是得靠自己。如何在欲求全功的Z國安全局面前和那位同樣對目標中的二人不懷好意的文森特教授眼皮子底下將他們保全下來並從M國劫走,對於當前的陳正昊而言依然是個棘手的問題。
結束廣城會戰後,在林書野的幫助下,陳正昊重新與奉命前往曼德萊市監視武知易、田一賢等一干人等的林玟取得了聯繫,再加上這半年通過各方渠道所獲得的關於曼德萊城、文森特教授以及武知易的情報,如今的陳正昊可以說是五人之中對於本次行動了解信息最多的行動者了。因此,他的當務之急,便是儘快與尚且潛伏在田一賢身邊的林玟取得聯繫,最後再交換一次信息,共同商議下一步的具體計劃。
唉,林玟……
真是,付出了太多了啊!
想到這個並不是那麼堅強的女孩,孤身一人在這座陌生而危機四伏的城市潛伏了近四個月,爲自己和“伍”提供了許多最新的信息,陳正昊不由得感到了一些心疼。
不過,關於這場較量,很多的事都已經迫在眉睫。深陷其中的陳正昊已經不需要氾濫的同情心了。只有找到林玟、確定好下一步規劃,纔不會讓她的付出付諸東流。
“中午好,先生,請問您想去哪裡?”
“十七號街區,薔薇公園,謝謝。”
計程車駛向那枝繁葉茂的水泥森林,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樓廈,坐在車中的陳正昊心情並不輕鬆。在內心重複千百次的計劃推演後,他發現了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困惑點:
“爲什麼周大少爺和徐先生要讓老董和小言與他們分頭行動呢?”
對於周之恆心中的憂慮並不清楚的陳正昊自然無從知曉他如此安排的真實意圖。但正如陳正昊自己的界定那樣,這一令他有些費解的安排並不太可能影響他在這次任務的規劃。因而,稍作思索無果後,他便將其暫時擱置一邊了。
日後事,日後思;今日事,今日畢。
計程車已經駛入了喧囂的十七號街區。即將抵達目的地的陳正昊向不知於何處的林玟發送了信息。
“我已抵達曼德萊。收到消息後請回復,我在薔薇公園北的大樹下等你。”
“收到,師父,我即刻出發。歡迎來到曼德萊城。”
2023年7月20日,陳正昊自廣城百花國際機場出發,於當日抵達曼德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