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柯道失守,羅柯門主城已經成爲了一座毫無戰略意義的孤城,這場保衛戰已經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必要了。
不,雅度城,已經失去了所有可以依靠的屏障。Y國政府的垮臺,只是時間問題。
2022年7月14日清晨,駐守羅柯門的政府軍內部譁變,大部分政府軍投降,羅柯門失陷。
此時的都天,正坐在蘭斯特私邸的會客廳,也就是臨時守軍的指揮室內,仔細端詳着眼前被俘虜的尚不服氣的老人——政府軍駐羅柯門守軍臨時最高指揮官加德利,曾經宅邸尊貴的主人,如今狼狽落寞的階下囚。
都天首先打破了沉默:“加德利……先生,首先我爲勞圖將軍等將領的陣亡感到真誠的抱歉與哀悼——尤其是勞圖.卡爾巴將軍,他是一位真正的將軍,一名可敬的對手。我本來打算在交戰中生擒他、勸他歸降,可惜槍炮無眼。所有陣亡的雙方將士我已經派人妥善安排他們的後事了。”
“呵呵,那我還得麻煩你再幫個忙:給我也騰出一塊墓地吧。”加德利冷笑着對都天說道。
“加德利.蘭斯特,說實在的,在這場戰爭前,我並沒有瞧得起你過——你只是一個高高在上、腐朽不堪的官僚貴族,壓榨着人民的血汗,只是爲了自己和家族的榮華富貴。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忠誠的確值得肯定。”都天的話沒有感情,卻十分真實。
“唉,還是老了,不服老不行。”加德利長嘆一口氣,“不過我還是不理解,你們哈德奇爲什麼要帶着那些低賤的人們叛變政府?壓迫、欺凌,這個世界隨時、到處都有——哪怕是你們上臺之後。這就是人的劣根性所在。而在這種劣根性之中,我們的國家依舊有條不紊地運行着。你們,是這秩序的破壞者,爲了所謂的‘正義’和‘公平’,不惜用無辜者的鮮血和屍體來滿足你們征服欲和野心!哈哈哈,都天,你不覺得,你是個暴君嗎?”
“老頭子,你說什麼?!!”一旁的博凱怒氣沖天,拔出配槍便想射殺加德利。
“等等,博凱。”都天制止了衝動的博凱,走到加德利身邊,附耳輕語。
“征服欲與野心,也是人的劣根性。”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個暴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但我這個暴君,能讓那些低賤的人獲得他們所應享有卻未曾享有的權利。——這就是我的夢想,也是哈德奇所流傳的意志。”
“加德利先生,你還是太天真了——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是爲了各自的信仰而瘋狂到病入膏肓的狂熱信徒。”
加德利沉默了。他低下了頭,眼中的神采消失得一乾二淨。
這小子,可能是對的——我們,都是無藥可救的信徒。
正在加德利和都天在某種程度上終於達成一致時,一個他們都很熟悉的身影攜着唐刀進入了會議室。
“黎一心先生!”博凱大喜過望,“您沒事真是太好了!這次又多虧了您的計劃,我們才能速戰得勝!抱歉,我爲先前對您的懷疑和無禮感到慚愧!”
“沒關係,博凱將軍,”哈德奇軍中的黎一心笑着說道,“之前您的懷疑也是理所應當的——畢竟誰讓我是個來路不明的外鄉人呢?哈哈哈!”
“陳正昊……爲什麼要幫助哈德奇軍?”加德利的聲音陰冷可怖。
“陳正昊?是誰?”對於都天和博凱,這個名字還是第一次聽見。
“是我。”黎一心平靜地迴應,“抱歉,都天長官,博凱將軍,之前事出有因,我只能用化名進入哈德奇軍——不過現在勝局已定。長官,還記得我離開之前作出的承諾嗎?”
“現在,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正昊,Z國安全局派來協助政府剷除‘暗道’的五人之一,某種意義上來說……”
“我,是害死莉雅的罪魁禍首。”
一時間,會議室內安靜得可怕。都天和博凱目瞪口呆,疑惑、憤懣、驚訝……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們難以接受眼前的現實:
讓哈德奇軍贏得兩次重要勝利的實至名歸的異鄉功臣,竟然是當初致莉雅和“暗道”於死地、讓哈德奇軍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的罪魁禍首!
爲什麼?!
“混蛋!”自小就疼愛小妹莉雅的博凱憤怒地揪住了陳正昊的衣領,卻遲遲沒有任何行動——他不知道該對這個男人做些什麼。是他害死了自己最愛惜的小妹,但也是他讓哈德奇軍走到了今天。
“博凱……冷靜一下吧。”都天的語氣也變得複雜起來,“陳正昊先生,你繼續說——我相信你會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合理的解釋嗎?”被博凱扭住衣襟的陳正昊臉色依舊平靜,淡淡地說道,“啊,事情的確合情合理——我的上級讓我協助Y國政府剷除‘暗道’,您的妹妹試圖拉攏單獨在雅度行動的我,可惜功敗垂成,最終被雅度市緝拿組拘捕、處決。”
“我在Y國的任務到此結束了——公事結束後,我開始處理剩下來的私事。之前我的立場是我的任務,而現在,我的立場,只有我自己。於是,面對莉雅的遺骸,我決定了自己的立場,來永江,試圖用命爲你們創造一個突破口,從某個方面爲莉雅報仇——這就是,我認爲的,合理的解釋。”
“既然你願意不惜生命也要爲莉雅報仇,爲什麼當初在雅度不救下她?!”博凱又氣又急,無法接受這荒唐的說辭。
“行了,博凱,不用繼續追問了。”身爲領袖的都天已經理解了陳正昊所表達的意思,“公私分明,黎,哦不,陳正昊先生,你應該早些解釋清楚真相的。”
“我認爲這個真相可能會影響我在哈德奇內部的計劃,所以抱歉,我選擇了暫時的隱瞞。”陳正昊向都天與博凱微鞠一躬,表示歉意。
“那麼現在,勝局已定,陳正昊,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說實話,我以哈德奇首領的名義保證,只要你不與我們爲敵,哈德奇不會對你產生任何阻礙。”
“既然這樣,”陳正昊手持唐刀,右手抱拳,“都天先生,博凱先生,此間勝局已定,我也該回去迎接我的結局了。不便多留,就此別過。”
“大哥,這……就讓他走嗎?”博凱不知爲何有些着急,望向沉思的都天。沉默半晌後,都天點了點頭,從腰間取出自己的配槍,親手交給陳正昊。
“回去吧,經歷了這麼多事,你……也應該很累了——畢竟,你不是專業的。”
“哈,是啊,”陳正昊苦笑一聲,接過了配槍,“我的確太累了。”
“呵,小子,在回去之前,再幫我個忙吧。”一旁沉默許久的加德利突然發話了,“從根源上來說,那個丫頭的死我是罪魁禍首。既然你想爲她報仇,我給你這個機會——用你的刀解決我吧,利落點。”
陳正昊沒有吱聲,他默默端詳了一會兒加德利失去所有光彩、面如死灰的臉龐,轉身看向都天。都天向他點了點頭。
“行吧——手上也沾了不少人的血了,也不差你一個了。”
加德利的私邸在戰火之中已經半成廢墟,人間仙境般的花園早已不復存在,斷垣頹壁上的佛像浮雕還染着清晨的露水,彷彿不知在爲誰默默流淚。
無數加德利的士兵和閒來無事的市民圍聚在這裡,觀看着加德利的行刑儀式——蘭斯特家族的家主在自己的家中被處死,這真是充滿了諷刺。——在外人看來,更諷刺的是,行刑者並非是哈德奇中的一人,而是一個異鄉的少年。他手執異國的長刀,神情很是肅穆。
加德利跪在爲他準備的刑場上,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低下了他往日驕傲的頭顱——他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神氣與跋扈,可他的神情也不像是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而懺悔。他的眼神十分空洞,面無表情地注視着身下的土地。
林,當初的事,今天也算有了交代了吧——這個,就是贖罪嗎?呵呵,倒也不錯。
傳令官的槍響了,少年從梧桐木的刀鞘之中最後一次拔出長刀,沒有任何猶豫,寒光一閃,加德利驕傲的頭顱重重地落在地上,少年無情的臉龐濺上了腥紅的鮮血。
陳正昊瞥了一眼加德利的頭顱——這一幕真是太熟悉了,一如當初雅度城中的那一幕。最終,施害者與受害者得到了相同的待遇。而圍觀的羣衆也和當初廣場上的人們一樣,有人畏懼,有人逃避,有人辱罵,有人譏笑,但沒有人對他表示憐憫,沒有一個人。
戰爭可以改變政局,但人心的改變,恐怕還需要時間。
陳正昊向空中一揮刀,瀝乾了刀刃上沾染的熱血,隨即收刀入鞘。然後,他旁若無人地走向人羣,停在了兩個同樣來自異鄉的旁觀者面前。
“這裡的事結束了,抱歉,讓你們辛苦來一趟。”
“不過幸運的是,你們沒有放棄我。現在,我們回去吧——希望我能付得起這一切的代價。”
昏暗的蒼穹不知何時飄起了微雨,佛像眼中駐留的露水不斷凝聚,終於化作流出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