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完成了,陳正昊。收拾東西,上面接應我們的人三天後到。咱們,回家。”
“回家?任務不是才完成第一階段嗎……”
“嗯……情況有變,聽上面安排吧——Y國政府沒有了後顧之憂,馬上要大規模反擊了。屆時的內亂,Z國政府也沒有辦法保證我們的安全啊。”
“.……我明白了,三天後,會合點見。這一次,太累了,還是回家吧。”
…………
依舊是人頭攢動的雅度市中心廣場,路過的雅度市市民們紛紛圍在中心廣場的高臺旁議論紛紛。人羣中,陳正昊面無表情地看着高臺之上豎起的立柱頂端那張美麗卻傷痕累累的面龐——她的眼神停留在了就義前一刻的堅定與不屈,可她的身軀卻已不知於何地香消玉殞了。
與她的面龐並立的,還有十數張熟悉的面龐——幾日之前,他們還是在沉浸於自己的偉大事業的鮮活的戰士,可轉瞬間,只剩了冰冷的石柱之上與他們的首領並排而列的略顯呆滯的面孔。
莉雅的被捕無疑對“暗道”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在收到莉雅被捕的消息後,略顯焦急的“暗道”成員們匆忙地組織了營救行動。他們十分清楚莉雅對組織和整個哈德奇軍的重要性,所以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要將她救出來。衝動的“暗道”成員們在莉雅被捕的當晚便一頭扎進緝拿組爲他們準備好地包圍圈中。在雙方一番激烈的衝突後,寡不敵衆的“暗道”成員除去幾人當場抗捕犧牲外其餘都被生擒。
Y國軍方十分清楚“暗道”在哈德奇情報網之中的重要性,所以一場長達兩天兩夜的審問很快便開始了。那段時間,雅度市區郊外的緝拿組監獄中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不絕於耳,使得周圍居住的平民不寒而慄,紛紛遠離那個充滿血腥氣的人間地獄。
審問本來會持續更長時間,但當一切的折磨持續到第三天時,Y國軍方突然下令停止審訊,公開處決所有的“暗道”成員——據事後考證,Y國軍方的高層認爲,鑑於前期對哈德奇情報組織成員的審訊經驗,他們認爲從“暗道”成員獲取有效信息的可能性過小,且預估成本過大,不如直接公開消滅“暗道”,給哈德奇反叛軍的士氣一個沉重的打擊。於是,在莉雅被捕後第三日正午,受盡折磨、早已不成人形的莉雅以及所有“暗道”成員被押解至博萊卡平民區的荒地,在民衆的面前被執行死刑。爲了威嚇反叛軍,Y國軍方更是決定將莉雅和所有“暗道”成員的頭顱送至雅度市中心廣場高大的石柱上示衆,以亂反叛軍軍心,振奮政府軍士氣。
陳正昊凝視着石柱之上停駐的靈魂,啞口無言。前些日子還與自己有說有笑的佳人,在爲推翻不合理制度而不懈鬥爭的戰士,轉瞬間只剩下了眼前一雙雙空洞的眼神——因爲自己的決定。他沒有做錯——在Y國軍方看來,他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成功拔除了叛軍插入Y國政府心臟的一把尖刀。正如他安慰自己的那樣,他只是個任務的執行者,不需要考慮這個不合理的世界的正義與非正義。
可,爲什麼,爲什麼面對這些面孔,他會感到如芒在背?
莉雅的眼睛似乎依舊在凝視着他,讓他覺得有如太陽直射雙目般刺眼。她那溫柔而絕望的聲音彷彿依舊迴響在耳畔:
“這就是你最後的選擇嗎,陳正昊?”
這,就是你最後的選擇嗎?
你,還打算隱藏多久,真正的自己?
……
不,那些記憶,不是真的——我寧願相信,那不是真的。
我已經承受了太多痛苦了,我不願,也不能,再承受世人的悲傷——我,還不能墜入萬劫不復。
唉,你……你啊……
爲什麼,你的痛苦,不能傳遞給世人?——那些他人所創造的黑暗,你爲什麼要一個人揹負?
世人無罪,我無權讓無辜者承受我的痛苦。
世人,真的無罪嗎?!
陳正昊猛然擡起頭,看着周圍圍觀革命者偉大的靈魂的民衆——有人畏懼,有人逃避,有人辱罵,有人譏笑,但沒有人對他們表示憐憫,沒有一個人。明明是偉大的正義的先驅者,當他們慘敗於勝利者的屠刀下時,那些他們一直心懷着的人民卻選擇了冷漠,甚至站在了揮舞屠刀的勝利者一方,指責着犧牲者的頑冥不靈。
這樣的世人,真的是無辜的嗎?真的值得我去守護嗎?
這個人間,究竟需要的是守護者,還是,審判者?
陳正昊痛苦地捂着自己疼痛欲裂的腦袋,哀嚎着跪倒在人羣之中。身邊的人們紛紛驚叫着退了遠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的陳正昊。
不必再爲難自己思考這些無謂的問題了,陳正昊。
其實,就像你選擇敲響大鐘、爲“暗道”所有人送終一樣,按照你的心意,去決定這個世界人的命運吧。
你的能力,已經可以做到這一切了。
你就是秩序,你就是正義。
現在,告訴我,你真實的想法——告訴過去的自己,你的未來,將前往何方?
我,想爲莉雅,想爲“暗道”,想爲所有因我而犧牲的人們,報仇雪恨。
我不會,讓他們的努力淪爲失敗的灰燼。
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
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過去的一切。
我根本不需要逃避這個世界的黑暗——因爲我,曾經就是黑暗。
不,我早就說過,你從未忘記過去的一切。
你只是選擇了逃避而已——爲了世人眼中所謂的光明。
現在,揹負着所有的記憶,去重新定義這個世界的秩序,和正義吧。
向這個世界宣告,我,黑夜的化身,回來了。
這個世界,不會再有人,來阻攔我,和我的,正義。
從內心的掙扎中掙脫的陳正昊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緩緩從人羣中站起。他的眼神之中閃爍着與先前不一樣的光芒。他環顧了四周的人羣,默默地走向雅度古城牆的城門處,留給迷茫的圍觀者一個格外可怖的背影——一如七年之前,那個曾經撼動過近乎永恆的光明的身影。
當身邊的戰友因自己而犧牲時,最好的悼念就是將戰友的信念傳承下去,走到最後,讓黎明的光照射到每一個滿帶不甘的墓碑面前。
莉雅小姐說得對,就這麼做吧。
陳正昊於雅度市失聯時,恰是黃昏時分。有博萊卡區的民衆反映,有一個手持唐刀的男人曾路過荒地的刑場,向刑場的林木深鞠一躬後便離開了——離開時,天邊的雲彩凝聚成了一隻巨大的神雀的模樣,時值晚霞滿天,霞光染紅了巨雀的雙翼。雀形的巨雲之下,持刀的男人默默地走向了雀首所指的方向。
雀首所向,是Y國政府軍所倚仗的天險——永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