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倉新八將刀舞得虎虎生風。
聽這動靜,讓人毫不懷疑——若是不慎捱上一些,或是擦到一點,縱然不死也要重傷!
其斬速之快,令整片空間充滿着刀身的殘影,以及來不及消散的刀光。
猛一看去,彷彿一張巨大的“銀網”,自四面八方籠罩向般若。
旁人看了這陣勢,多半是要兩股戰戰、魂飛魄散,莫敢與之對抗。
反觀般若卻是如履平地!
只見他始終面掛平靜的微笑,靈巧地挪動腳步。
一方是橫劈豎砍。
另一方則是左閃右躲。
般若身姿之靈動、腳步之輕盈,既如飛翔,又似舞蹈。
甭管永倉新八如何揮刀,他總能精確地從斬擊的間隙中穿過。
若是實在躲不過去了,就一揮手中的刀,以鞘身猛擊永倉新八的刀面,格開他的攻擊。
“用鞘身擋開刀身”與“用刀刃架住攻擊”——但凡是有長腦子的人,都知道這二者間的差距有多大!
用刀刃去硬接他人的斬擊,只要是學過一點武藝的人都能辦到。
可用刀鞘去格開他人的刀身……這就不是常人能夠模仿的技能了!
這不僅需要高超的身手,還需要過人的膽量!
要知道,若是不慎失手,可沒有反悔重來的機會!
眨眼間,出盡全力的永倉新八已經揮出上百刀,卻連般若的一片衣角都沾不到。
般若連刀都沒拔,就跟遛狗似的將永倉新八耍得團團轉……這二人的實力差距,已不言而喻。
不過,這一刻,永倉新八展現出了一流武者應有的風範。
他並未因這巨大的實力差距而焦躁、自暴自棄。
永倉新八雖是性格粗蠻的莽漢,可他也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
今夜這場作戰,並非跟強者比武,而是爲了重創尊攘派!將宮部鼎藏、桂小五郎等人一網打盡!
在與般若交手之前,永倉新八已用眼角餘光觀察了一遍四周。
總司對陣桂小五郎。
井上源三郎忙着應付數位志士的圍攻。
近藤勇專心對付宮部鼎藏和他的保鏢們。
儘管心有不甘,但永倉新八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怪模怪樣的傢伙很強!強得讓他深感忌憚!
就憑他的實力,加入進任何一處戰場,都能讓戰局發生顛覆性的改變!
就像是一塊超重的砝碼,不論它落到天平的哪一邊,都能直接讓整支天平失衡!
因此,永倉新八迅速打定主意——不再奢求戰勝對方,而是拼死與他纏鬥!將他拖在這兒!
跟大局相比,單挑的勝負、自己的性命,根本無關緊要!
一念至此,永倉新八略作調息,隨後切換架勢爲可攻可守的中段,準備跟對方打持久戰。
然而……般若像是看穿了永倉新八的心思。
永倉新八決意打持久戰後,他也跟着改換戰法。
只見他後躍兩步,拉開間距,隨後翹起左腳,以右足單腳站立,擺出“金雞獨立”的姿勢。
緊接着,就像是在放鬆腿部肌肉,他用站立的這隻右腳原地蹦跳了兩下,發出“啪”、“啪”的兩道輕響。
當他蹦跳第三下時……這個瞬間,這隻“金雞”不再是原地蹦跳,而是如彈簧一般猛跳向永倉新八!
不過眨眼的工夫,他就已進逼至永倉新八的跟前!
般若的奇特腳步,以及他這神速移動,令永倉新八面色大變、瞳孔緊縮,下意識地將刀架在胸前,做好防禦準備。
很遺憾……般若的攻擊更快一步!
這一回,般若不再一昧防守,而是主動採取攻勢!
就跟剛纔一樣,般若連刀帶鞘地揮刀,使出一記標準的袈裟斬,不偏不倚地正中永倉新八的左肩。
雖是不會致死的刀鞘,但這堅硬的鞘身可不會讓人好受!
永倉新八頓時感到肩部火辣辣地痛,不由得皺起面龐,五官扭曲。
般若的進攻還沒完。
他稍稍踏前半步,雙腳掌控住整片空間,調整身體方位與掌中刀的朝向,自右下往左上揮刀,使了記逆袈裟斬。
永倉新八勉力去擋,卻還是慢了半拍。
說時遲那時快,般若使出第三擊——他用鞘底去刺永倉新八,正中其胸膛。
永倉新八一個趔趄向後,險些倒地……
至此,雙方立場完全顛倒。
橫劈豎砍、一個勁兒進攻的人,變爲般若。
反觀永倉新八……他卻沒有左閃右躲,而是“左傷右創”。
僅僅幾個回合,他就被打了個節節敗退。
面對般若的快攻,莫說是還手之力了,他連招架之功都沒有。
不難想象,倘若般若拔出刀來攻擊,永倉新八即使是有10條命,也不夠對方砍……!
在又將永倉新八打退後,般若扶了扶頭上的禮帽,撇了撇嘴,語氣淡泊:
“新選組的第三號高手……不過如此。”
他前腳剛說完,後腳就像是發現了什麼,換上打趣的口吻:
“哎呀,不好不好,忙着跟你較量,差點將本職工作給忘了……”
語畢,他冷不丁的扭過身體,奔向房外的走廊。
永倉新八見狀,面色一沉,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了,咬緊牙關,拔足追上。
他之所以會這般緊張,便是因爲般若所奔去的地方,正是走廊處的戰場。
而正在該地交戰的人,正是總司與桂小五郎!
……
如今的桂小五郎,已基本轉型爲政客,鮮少再拔刀與人戰鬥。
不過,縱使如此,曾經名震江戶的“劍豪小五郎”,卻依然不減當年風采!
神道無念流乃追求“力量”、“氣勢”的流派。
身爲“力之齋藤”齋藤彌九郎的得意高徒,桂小五郎可謂是將神道無念流的“剛猛”特性給發揮到極致了!
“喝啊啊啊啊啊——!”
他猛然一喝,挺身向前,氣勢如虹!掌中刀“嗡”一聲斜斬向總司!
單論斬速的話,永倉新八、齋藤一等人怕是還不及他!
當然,其斬速快歸快,卻還不足以威脅總司。
輕盈的馬尾辮倏地一晃——只見總司伏低身體,輕移蓮步,擦着地皮躲至桂小五郎的身側。
下一瞬間,寒刃從其肋下亮出!加賀清光呼嘯着奔向桂小五郎的腦袋!
桂小五郎雖及時仰身,躲開了這致命一擊,但額間還是被刀尖劃了個小口子,血珠泌出。
錯身、踏定、穩身、扭頭再戰……二人的急促腳步,將地板踩得咚咚作響。
流光瞬息之際,總司冷不防將刀往胸前一收,採取防禦態勢。
對方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見總司不來攻,他馬上舉刀過頂,猛劈過去。
他這猛攻不止、一有機會就進攻的戰鬥風格,充滿了神道無念流的風範。
當然,攻勢再猛,也要砍中對手才行。
總司擺出的這副“防禦態勢”,只不過是爲了騙招。
果不其然,桂小五郎剛一揮刀,她就提前一瞬矮下身體,力沉腰間——“閃躲”與“蓄力”的這兩個動作是同時進行的。
剎那間,攻守異形——加賀清光往上跳起,斜着划向桂小五郎腰間。
千鈞一髮之際,桂小五郎險之又險地跳向一旁,躲開這刁鑽一擊。
刀光掠過之後,其身後的門板被一分爲二,斷成兩截,露出門外的走廊。
爲了重整態勢、藉着移動的機會來調息,桂小五郎順勢撤步,離開房間,轉戰至門外的走廊。
總司毫不躊躇地撞破煙塵,緊追上去。
就這樣,二人從房間打到走廊。
神道無念流鼓勵進攻——天然理心流同樣如此!
總司把力量集中在足尖上,一邊仗着神鬼難測的高速身法來迷惑對手,一邊如狂風般揮刀!
她掌中明明只有一柄刀,卻愣是讓她揮出了十幾柄刀的效果!
從刁鑽的斬擊到陰險的刺擊……廊道的牆壁、地板,到處都留下了深刻的刀痕!
桂小五郎身體力行地證明了“劍豪小五郎”寶刀未老。
縱然對陣“新選組第一大將”,也絲毫不落下風。
但是……二人的勢均力敵,並未長久地持續下去。
“劍豪”已顯頹勢,可“天劍”卻越戰越勇!
一擊!
又一擊!
再一擊!
她那於“天劍”的稱謂之下顯得太過嬌小的身軀,在並不寬敞的走廊上閃轉騰挪。
她的身影時而挺立在對方跟前,時而出現在對方身後,直如鬼魅一般。
用《孫子兵法》的名句——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難知如陰——來形容她的斬擊,實在是再貼切不過。
很快,桂小五郎不復先前的瀟灑自如,逐漸落了下風。
在那微弱的光線裡,能夠看見汗水淅淅瀝瀝地從其臉上淌下,沿着下巴滴落,頭頂上冒出蒸蒸熱氣。
不難看出——再來幾個回合,桂小五郎準要敗下陣來!
正當總司屏氣凝神,準備一鼓作氣,直接斬殺桂小五郎的這個時候——
咻!
一把帶鞘的刀倏地自斜刺裡揮出!斜斬向總司的腦袋!
突如其來的襲擊,使總司不禁一怔。
千鈞一髮之際,其身體先大腦一步地展開行動,向後跳開二尺有餘的距離,拉開間合。
驟然殺出的般若趁機斜跨一步,站到桂小五郎的身前,隔開總司與桂小五郎。
“桂小五郎,你被打得好慘啊。”
般若以嘲弄、戲謔的口吻這般說道。
“堂堂‘劍豪小五郎’,居然被一個小姑娘打成這樣,真是有夠丟人的。”
“若無我的及時救助,你現在多半已去見閻王了。”
桂小五郎沒有理他,表情淡漠地瞟了他一眼,隨後就一邊擦淨臉上的汗珠,一邊調理呼吸。
永倉新八慢般若半步地趕至總司身旁。
“總司,抱歉,我沒能拖住他。小心點,那個戴西洋帽子的傢伙很強!”
他說着架穩刀,表情凝重。
總司神色嚴肅地輕輕頷首。
“嗯,我看出來了。”
般若掃動目光,左右看了看總司和永倉新八。
“……桂小五郎,我幫你擋住這幾人,你快逃吧。”
此言一出,桂小五郎頓時勃然失色。
“逃?你說什麼呢!即使要逃,也要帶上宮部先生……”
未等他話音落下,般若就語氣冷漠地直接搶斷:
“我的職責是保護你。”
“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皆不在我的保護範圍之內。”
“你若有信心憑着這副已然力竭的身體去救那個誰,那就儘管去吧。”
“命是你的,你愛咋樣就咋樣,我也管不着。”
“我之後向上面報告‘桂小五郎鐵了心的要去送死’便是了,頂多挨幾頓臭罵、關一陣子禁閉。”
“反正我是不會去幫你的。”
“畢竟……我現在即使有這份心,也沒那個餘力了。”
他挪移視線,目光牢牢鎖定住總司。
“雖然不知這小姑娘是誰,但僅看一眼就知道,她並非我能輕鬆戰勝的弱者。”
說到這,他咧開嘴角,露出猙獰、喜悅的笑容。
“是逃還是戰,快做選擇吧!”
般若的這一番話,猶如一句句魔咒,使桂小五郎面色變了數變。
這一刻,他彷彿揹負起了萬噸重的巨石,腰桿微彎,雙肩耷拉。
只見他咬了咬牙,表情複雜地看了看手中的刀,然後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危在旦夕的宮部鼎藏。
不消片刻,他做出了決斷——
他扭身向後,奔向不遠處的窗戶!
這一瞬間,明明並無事先商量,但總司和永倉新八卻展開了無比默契的配合。
前者虎躍而出,撲向般若。
後者邁步狂奔,朝桂小五郎追去。
這一剎間,般若微微錯開腳步,以身軀堵住這條並不寬敞的走廊,然後風車般掄圓手中的帶鞘打刀,硬是擋開總司並攔截永倉新八!
趁着般若爲他爭取的寶貴時機,桂小五郎撞開窗戶,躍至窗外的屋檐,然後順勢疾躍而下。
窗外之外,正是由藤堂平助和中澤琴負責保衛的後門。
眼見又來一人,藤堂平助和中澤琴頓時抖擻精神,挺身迎擊。
桂小五郎雖在方纔的戰鬥中耗盡了力氣,可縱使如此,他依然不是尋常人等能夠應付的對象。
疲憊的老虎,終究是老虎!
他輕鬆躲過中澤琴的薙刀,然後鬼魅般竄至藤堂平助的跟前——咻——的一聲,刀刃切開空氣,正中藤堂平助的額頭。
“唔——!”
痛呼驟起。
藤堂平助緊捂向外飆血的額頭,腳步搖搖晃晃地向後疾退數步,險些倒地。
好在他戴了護額,幫他擋了一下。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縱使有護額的保護,其額間依然多出一條血淋淋的口子。
汩汩淌出的血液,染紅了他整張臉龐,看上去駭人至極。
中澤琴見狀,不禁因驚嚇而呆了片刻。
桂小五郎心知自己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逃跑,故並不戀戰。
在斬傷藤堂平助、嚇住中澤琴之後,他不多做停留,腳底抹油,一溜煙逃進不遠處的暗巷……
……
另一邊,般若與總司、永倉新八的戰鬥在繼續!
總司和永倉新八急着去追桂小五郎,一心想着突破般若的封鎖。
般若注意到二人心不在此,故半是不悅、半是亢奮地高聲喊道:
“不要在意那個軟弱的傢伙了!”
“拿出全力!拿出你們的全力來!看着我!把精力放在我身上!”
在說這番話時,他全程緊盯着總司——很顯然,他這些話都是對總司說的。
語畢後,他釋出無比猛烈的攻勢,逼退了總司和永倉新八!
總司沉下眼皮,朝般若射去鋒利的視線。
事已至此,她已意識到:若不打敗眼前這個傢伙,他們是別想着追上桂小五郎了!
“……新八,你攻側面,我攻正面。”
永倉新八聞言,稍稍一愣,隨後神情堅定地點了點頭。
總司晃了晃頭,活動脖頸,腦後的短馬尾隨之一甩一甩的。
“上了!”
話音未落,身已動!
總司以青眼構式架起刀,炮彈般直衝向般若。
永倉新八不分先後地緊跟上去。
二人一正一側,夾擊般若。
望着總算拿出真本事的總司,般若露出孩童般的真摯笑容。
“來得好!來得好啊!”
他依然沒拔刀,以掌中的帶鞘打刀來迎擊二人!
其鞘身在撞開永倉新八的斬擊後,轉了個方向,掃向總司的刀。
他沒料想,他的鞘竟擋不住總司的刀!
其鞘在打中加賀清光的刀身後,竟不能撼動分毫!繼續直挺挺地直劈而下!
望着因攔截不下而飛速逼近的刀鋒,般若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