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橘君?”
青登發現了阿町,而阿町亦在同一時間發現青登。
二人怔怔地看向彼此,大眼瞪小眼。
這個時候,木下舞從不知何處搬來一塊大石頭。
她踩着這塊石頭,總算是達到了與青登平齊的高度。
她緊挨着青登,將腦袋探出土牆。
望着院落裡的艾洛蒂和阿町,木下舞的頰間頓時染滿了興奮的色彩。
“啊!町嬸嬸!”
木下舞與古牧夫婦的關係很好,雙方簡直親如一家人。
因此,不出意外的,看着突然出現的木下舞,阿町兩眼一亮:
“阿舞!你也在啊!”
當然,若說現場最感雀躍的人是誰,那無疑是艾洛蒂了。
“師傅!舞小姐!”
霎時,那對澄澈如洗的天藍色雙目綻放出絢爛的眸光。
這眸光所蘊藏的情緒很複雜。
有驚詫、有疑惑、有嗔怨……當然,其中最顯著、最具壓倒性的情緒,無疑是高興和激動了。
練劍什麼的,已經完全顧不上了。
她倒提着手中的竹劍,三步並作兩步地移步至青登的跟前……更正,是移步至土牆的牆根底下,努力地墊高足尖。
“師傅,舞小姐,你們怎麼來了?”
青登顧不上回答。
他看了看阿町,接着又看了看眼前的艾洛蒂。
——她們怎麼會在一起?
一個是自法國來的小蘿莉。
一個是曾有數面之緣的和果子屋老闆娘。
青登怎麼也沒法把這倆人連作一塊兒。
——既然看見了古牧夫人,那麼她的丈夫……
一念至此,青登便聽見一陣熟悉的男聲:
“阿町,是來客人了嗎?怎麼吵吵鬧鬧的?”
阿町身後的屋宅裡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不消片刻,便見一位中年人不緊不慢地走出宅子,來到與院落相銜接的緣廊,出現在青登等人的眼前。
粗略看去,這只是一位除了身高之外(1米7)就無甚特別的普通中年人。
可若仔細觀瞧,便能發現其身上有着一處格外顯著的、令人看過一眼就無法忘記的外形特徵——他的右臂呈現出燒炭般的焦黑色。
“咦?”
中年人挑了下眉,然後也像適才的阿町那般,一臉驚疑地看着土牆外的青登,四目相對。
“古牧先生,好久不見了。”
青登率先問好。
中年人……也就是古牧吾郎,緊接其後地微笑道:
“嗯,確實是好久不見了。”
……
……
民宅(古牧夫婦的家),大廳——
大廳中央的天花板上垂下一個大掛鉤,下面挖了一個小爐,客人不必脫下草鞋就可以圍坐在火爐四周。那掛勾上掛着一個大湯鍋——非常典型的日式民宅。
青登等人與古牧夫婦以這個湯鍋爲中心,分坐在兩側。
前者坐在湯鍋的東側。青登居中,木下舞和艾洛蒂居左右。
至於後者則是坐在湯鍋的西側——古牧吾郎恰好坐在青登的正對面。
“來,請用茶~我可是很擅長泡茶的哦,請務必細細品嚐!”
阿町捧着茶盤,端來與人頭數相等的熱茶,然後一杯杯地分配到青登等人的膝前。
“謝謝。”
金髮蘿莉輕鞠一躬,極有禮貌地稱謝。
青登悄悄地斜過眼珠,不由自主地朝艾洛蒂投去訝異的視線,心中暗忖:
一段日子不見,她又成長了不少。
只見艾洛蒂挺直着腰板,雙手畢恭畢敬地放在兩腿上。
高高昂起的螓首沒有任何生硬之感,從下頷到鎖骨的線條,實在是優美至極。
單論氣質和禮節的話,艾洛蒂已經不遜於佐那子了。
她的氣場是大和撫子的類型。
至於其眼下的裝扮,則是武者的類型。
及腰的微卷金髮束成利落的高馬尾,身着一件上白下黃的劍道服。
劍道服的袴一般只有藍、黑兩種顏色。
比如佐那子就很愛穿藍袴的劍道服。
也不知道艾洛蒂是從哪兒弄來的這套“黃袴劍道服”。
說實話,除了五官和髮色之外,目前的艾洛蒂與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已經基本沒有兩樣了。
她的日語口音甚至比時下的絕大部分日本人都要正宗。
青登身邊的許多人的日語水平就遠不如艾洛蒂。
好比說木下舞。因爲是在大阪長大,所以木下舞的講話腔調總有着若隱若現的大阪味道。
因爲太久沒有見到這位小徒弟了,所以青登不由得多看了對方几眼。
這個時候,他倏地發現一件事情——
——咦……艾洛蒂的身高……怎麼還是老樣子?
青登怔了一怔,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按理來說,這個歲數的女孩應該尚在發育纔對。
可結果……她身上的某些地方竟十分詭異地停止生長了!
比如說:她的身高。
艾洛蒂眼下的身高,與青登初識她的那會兒相比較起來……完全一樣!毫無二致!仍舊是相同的高度,依然只有一米四出頭(1米42)!
再比如說,她的臉蛋。
明明也是一個快要成年的人了,卻依舊長着一張……很有女孩氣息的臉蛋。
身高沒長,臉蛋沒變,可詭譎的是……她身上的其他部位又是在正常地發育。
出於穿着蓬鬆的劍道服的緣故,青登看不太清楚。
但憑藉着自己的豐富經驗,青登敢斷定:艾洛蒂的發育程度怕是快要趕上總司了。
——不愧是好閨蜜啊,“生長風格”都是一樣的。
——兩人都是“體不長,臉不變,營養全部集中至特定的地方”。
想到這,青登下意識地將視線從艾洛蒂身上挪開,轉看向坐在相反方向的木下舞。
相比起艾洛蒂,木下舞的感官無疑要敏銳得多。
她於第一時間發現了青登的目光。
“……”
雖然不知道青登爲何要突然朝她看來,但其直覺告訴她:青登肯定在想什麼很失禮的事情!
於是乎,木下舞沉下眼皮,眯着眼,以宛如“瞪回去”的氣勢,側目“回敬”青登。
青登默默地收回目光,然後捧起阿町適才遞來的茶杯,輕抿茶水,以“喝茶”來搪塞自己那心虛的表情。
茶水剛一入口,令人回味無窮的清香味道便立時縈繞在青登的齒間,久久未散。
青登眨了眨眼,心想:看樣子,阿町剛剛所說的“我很擅長泡茶”,並不是在自誇啊。
打從剛纔開始,現場就無人說話,大廳內外安靜得厲害。
倘若一直這麼沉靜下去,倒也怪尷尬的。
於是乎,青登主動開口道:
“古牧先生,這兒原來是你們的家啊。”
古牧町笑盈盈地點頭:
“是啊,這兒就是我與外子的家。怎麼樣?是不是還挺漂亮的?”
就在方纔,青登借艾洛蒂之口得知:這棟民宅乃是古牧夫婦的家。
如此,這對夫妻會出現在這兒也就順理成章了。
“啊?町嬸嬸,原來你們住在這兒啊?”
木下舞當場愣住。
不難看出,她和青登一樣,也是直到這時才知道這間略顯陳舊的民宅,原來是古牧夫婦的家。
青登一臉無奈地看向木下舞。
“阿舞,我也就罷了,怎麼連你也不知道古牧夫婦的住址?”
你與古牧夫婦的關係不是很親密的嗎——青登就差將這句話給問出來了。面對青登的質問,木下舞尷尬地乾笑了幾聲:
“我只知道他們住在京都,並不知道他們的具體住址……”
爲了挽尊,她很努力地找補道:
“這、這很正常的吧?又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牢記自己親友的具體住址!”
此處是古牧夫婦的住址。
那麼,艾洛蒂爲什麼會在這兒呢?
其實原因很簡單。
艾洛蒂乖巧地說:
“師傅,舞小姐,難道你們還沒有發現嗎?我與父親還有勒羅伊小姐,現在就住在隔壁啊。”
說罷,她伸手指向不遠處的窗外——窗外的那棟外形普通的平房,正是昂古萊姆一家在京都的新宅。
經過艾洛蒂的這波點醒,青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對啊!昂古萊姆一家的新宅就在離這兒不遠的隔壁啊!
此地位處京都的郊外,房屋比較稀疏,建築物的稠密程度遠不及町內,所以青登一時間都沒想起來這茬兒。
艾洛蒂的話音仍在繼續:
“古牧先生和古牧夫人都是很親切的人!”
“他們經常招待我吃和果子,還總是邀請我來他們家玩。”
“因爲欠缺指導,所以我的劍術生疏了許多。”
“古牧夫人在得知此事後,就親自教我劍術。”
“古牧先生偶爾也會來點撥一下我。”
“最近我幾乎每天都會來他們家練習劍術。”
她一邊說,一邊不着聲色地轉過螓首,揚起視線,幽幽地看向青登。
霎時,青登感受到幽怨、嗔怪的眼神……
艾洛蒂的劍術爲何會生疏?
她爲什麼會欠缺劍術指導?
她的劍術師傅去了哪裡?
幸而就在這個時候,木下舞朝阿町拋出疑問,緩解了縈繞在青登身周的尷尬氣氛。
“町嬸嬸,你竟然還懂得劍術啊?”
木下舞露出沒有半點虛假成分的震驚表情……如此神態,彷彿第一天認識對方。
看樣子,她確實是不知道阿町懂劍術。
截至此刻,青登算是確認了:雖然木下舞和古牧夫婦的關係很要好,但前者似乎並不是特別瞭解後者……
阿町爽朗地大笑了幾聲:
“老實說,我的劍術不怎麼樣,只能算是略懂一二。”
“雖說只是三腳貓的水平,可僅僅只是指點一下新人的話,倒也綽綽有餘了。”
阿町前腳剛說完,後腳古牧吾郎就附和道:
“我也是。”
“在劍術的世界裡,我遠稱不上是高手。”
“不過,教新人怎麼握劍、如何揮劍,那還是不成問題的。”
青登聽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古牧夫婦的劍術水平究竟如何,青登不得而知。
不過,有一點他是確定的——這對夫妻的教育能力挺強的!
艾洛蒂適才在院落裡練劍的時候,她的一切動作,青登都看在了眼裡。
相較於從前,不論是持劍的姿勢,還是揮劍的氣勢,全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不難看出,這些都是古牧夫婦的功勞。
一想到這,青登更感愧疚。
——我這個師傅可真是不稱職啊……
這時,阿町又道:
“因爲是鄰居,所以我總能看見這孩子一臉落寞地坐在緣廊上,看着天空發呆。”
“除了發呆之外,她還總是做出一些讓我看了直覺得心疼的舉動。”
“要麼用樹枝在地上畫畫。”
“要麼自己跟自己下棋。”
“要麼就是自己跟自己玩花牌。”
“總之就是玩一些可以獨樂樂的遊戲。”
“雖然她們家裡並不止她一人,她有爺爺,還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僕,但他們平時都很忙的樣子,並不能時常陪伴她。”
“我呀,可是一個生育了許多小孩的母親啊。”
“所以我最不樂見小孩子露出這種寂寞的神情了。”
“於是呢,每當有空的時候我就會陪一陪她。”
“哎呀,她真是一個好孩子啊~~”
說到這,阿町用雙手輕捧臉頰,露出陶醉的神情。
“長得可愛,性格也好。”
“我有好幾次都想狠狠地把她揉進懷裡。”
“只可惜我現在實在是生不動了。”
“否則我真想再生一個像她一樣乖巧的女兒。”
這一下子,不僅僅是青登了,就連木下舞也面露愧色了。
青登很忙——木下舞亦然。
自上洛以來,她與艾洛蒂見面的次數,並不比青登多上多少。
身爲艾洛蒂在日本的最親密的摯友,卻連最基本的“陪同”都做不到……木下舞心裡自然是極不好受。
阿町仍在擺出“陶醉臉”——只不過,她悄悄地斜過視線,偷瞧對面的青登和木下舞。
在發現這倆人雙雙面露愧色後,其脣角微微揚起,勾勒出“計劃通”的弧度。
艾洛蒂大概是不希望現場氛圍因她而變得沉重吧。
她手足無措地把玩鬢角的髮絲,欲言又止。
“阿町……”
古牧吾郎朝妻子投去半是無奈、半是責備的目光。
在座的每一個人肯定都能悟出阿町忽然說出這一番話語的實際用意。
無非就是在暗示青登和木下舞:你們平時都太忽視艾洛蒂了!多多關注這個小姑娘啊!
爲了改善現場的氣氛,古牧吾郎輕咳了幾聲,而後緩緩地說道:
“艾洛蒂確實是一個好孩子。”
“除了臉蛋漂亮、懂禮貌之外,腦袋還很聰明。”
“沒想到一個年級輕輕的小姑娘,竟然能把賬簿弄得這麼漂亮。”
剎那間,青登眸光微凝。
“賬簿?”
出於最近總跟這玩意兒打交道的緣故,青登現在對這個詞彙格外敏感。
當古牧吾郎提起此詞後,他直接就跟應激了似的。
古牧吾郎雖不理解青登爲何會做出這麼大的反應,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你們難道不知道嗎?艾洛蒂她很擅長記賬哦。”
說罷,他起身離開,走向裡間。
當他回來的時候,其手裡多出了一本厚厚的賬簿。
“喏,你們拿去看看吧。”
說着,他將賬簿遞給青登。
青登鄭重地接過,然後隨手翻開——
“這是……?!”
瞬間……真的是在一瞬之間,青登的瞳孔猛然縮成針孔大小。
只見這本賬簿上記錄着整潔明瞭的一行行數據。
說實話,青登現在真的很想當場痛哭——這才叫賬簿啊!
不僅寫得一手好字,而且其中所記錄的種種數據都很簡潔高效,讓人一目瞭然!
那本“大津簿”真的快把青登折磨瘋了!
裡頭寫滿了各種各樣的醜字……不!那些玩意兒實在太醜了!醜得都不能稱之爲字了,完全就是鬼畫符!
每次翻閱“大津簿”,青登都感覺自己不像是在查賬,更像是在考古——打着個放大鏡,反覆推敲這些“圖樣”到底都是什麼字。
就跟老師批改作業一樣——滿滿一頁的鬼畫符,直叫人心累!
“艾洛蒂,這本賬簿是你寫的?”
青登急不可耐地向艾洛蒂問道。
艾洛蒂摸了摸頭,面現羞色,彷彿是不好意思承認。
古牧町替她答道:
“沒錯!這本賬簿正是出自艾洛蒂之手!”
“我和外子剛開始指導她劍術的時候,她說她不想平白承受我們的恩惠,所以想要盡己所能地給予報酬。”
“當得知我和外子是賣和果子的,她就說她懂得記賬,所以可以幫我們記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