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討夷組(下)
在住進問屋場幫他安排好的房間後,青登向問屋場借來紙筆,準備以寄信的方式,將自己今日遇襲之事報告給江戶的奉行所。
自己今日被8個“激進攘夷派”的人圍攻——這種事情,青登沒理由,同時也不可能不於第一時間向奉行所做彙報。
畢竟讓現在正在嚴打“激進攘夷派”的奉行所儘可能早、儘可能詳細地瞭解這幫瘋子的情報,對青登也有好處。
在信中詳細寫明瞭自己今日具體是在何時、何地、遭到了多少的人襲擊、自己是如何反殺他們的、請求奉行所給予他下一步的指示之後,青登將信交給專門給問屋場工作、受官府聘用的飛腳,讓他於第一時間送往江戶的北番所。
【注·飛腳:江戶時代的快遞員。主要業務有運送書信、金錢、匯兌、貨物,營業範圍遍及整個日本的主要城市】
在青登正忙於給北番所做彙報之時——
……
……
距離品川宿不算很遠的某片山林間,有一座孤零零的、可以容納3個成年人並肩出入的山洞。
這座山洞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但實質上卻另有乾坤。
十數名腰間懸刀的武士,分散在這座山洞外的各個陰影處內,警戒着四周,嚴防任何無關人等靠近這座山洞。
此時,若沿着山洞並不算長的洞道一路走到底後,便能瞧見點點光亮。
在山洞最深處的巖壁上,掛着幾隻照明用的油燈。
油燈之下,是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
山洞的最深處,聚集着十幾名武士。
這十幾號人分坐在洞穴的兩側。
一名身材極其壯碩的青年,大馬金刀地坐在能夠俯瞰分坐在洞穴兩側的衆武士的首座上。
這青年有着並不輸給齋藤的遠超這個時代平均水平的個子,身高1米8出頭的他,和此時洞穴內的個子基本都只有1米5上下的其餘武士相比,壓迫力十足。
當然——更有壓迫力的,是他臉上的那條大刀疤。
一條如蜈蚣般的大刀疤,以像是要將這名青年的整張臉給掀開的氣勢,從其左嘴角延伸到右眼角。
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的青年,將雙手搭放在雙膝頭,右手食指有節奏地敲擊着右腿的膝蓋骨。
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冷漠目光,投射在跪在他身前、身子正微微發抖的一名矮個子武士身上。
如果齋藤現在有在此的話,一定會覺得這名矮個子武士很眼熟吧——這人正是那個從他的刀下逃離的矮子。
“……也就是說……大前君,你這是臨陣脫逃了嗎?”
青年的話音剛落下,抖得更厲害了一些的矮子忙道:
“神野先生!我……我……我……”
矮子似想爲自己進行爭辯,可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有講出一句完整的話,臉漸漸憋成了詭異的暗紅色。
被矮子喚作“神野”的青年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也就是說……橘青登那個國賊,給自己找了個身手很了得的保鏢嗎……”
“你說你們當時是前後包夾橘青登還有他的那個保鏢,那在你臨陣脫逃之前,有看到當時擋在橘青登他們前方的另外4人怎麼樣了嗎?”
“我……我……我沒有留意……”
“我想也是啊,畢竟你只光顧着逃了嘛。”
矮子將腦袋埋得更低了一些。
“既然橘青登給自己找來了一個身手還算了得的保鏢……那我想另外4人應該也是凶多吉少了。”
說罷,神野撇了撇嘴。
“那個橘青登倒是機靈得很啊……竟給自己找了個保鏢。”
“嘖……前前後後已經組織了3次針對橘青登的刺殺了,竟然統統都沒成功……這個國賊真是有夠頑強的。”
神野目光一低,視線重新垂落在仍在瑟瑟發抖的矮子身上。
“大前君,我真是對你很失望啊。”
“身爲堂堂武士,怎能臨陣脫逃?”
“神、神野先生!”矮子結結巴巴地說,“橘青登請來的那個保鏢實在是太厲害了!我們完全打不過!所……”
“打不過?所以你難道就不能去英勇地戰死嗎?”
神野緩緩站直起身。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了。”
說罷,神野從腰間抽出了一樣物事,扔到了矮子的面前。
矮子的目光剛觸及神野扔到他面前的這樣物事,其本就蒼白的臉,立即變得更是比雪還慘白。
這是一柄沒有刀柄的短刀。
一柄……每名武士都會認得的專門用於做某種事情的短刀……
神野以像是在說啥理所當然的事情的口吻對矮子輕聲說:
“大前君,你切腹吧。”
“神野先生!”矮子仰起腦袋,以破音的聲線尖聲道,“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下次不會……”
“你沒有下次了。”神野說,“我們‘討夷組’在建立之時,就已經明確規定過了吧?在戰鬥時拋下同伴脫逃者——切腹!”
“像個武士一樣,有尊嚴地切腹,還是窩囊地被我們亂刀砍死——你選吧。”
神野冷漠的話音,如一柄柄無形的利刃。
嘴脣的顏色開始變得灰白的矮子向自己的四周望去、向分坐在洞穴兩側的其餘同伴們看去。
被矮子的求助目光所掃到的他的這些同伴們,要麼是迅速低下了頭,裝作沒有看見矮子的目光,眼觀鼻、鼻觀心。
要麼,就是用着與神野同樣冷漠的目光,與矮子對視。
“大前君。”神野的語氣中已出現了明顯的不耐之色,“快點決定。”
神野緩緩地把左手,搭在了左腰間的佩刀刀柄上。
“如果你還覺得自己算是一個武士,就快點將自己的肚子漂亮地剖開吧。”
神野的這句話……準確點來說,是他前半截的這句“如果你還覺得自己算是一個武士”,像是蘊藏了什麼魔力一樣,讓矮子的身子猛地一怔。
他緩緩將摻雜着糾結、痛苦、絕望等色的目光,轉到神野剛扔到他眼前的短刀上。
倏忽之間,決然與狠厲,一點點地在矮子的雙頰上冒起。
他一把拉開上身的衣服,坦露出上身,然後一把抓起那柄沒有刀柄的短刀。
“哼……還算你有骨氣。”神野的嘴角揚起一絲讚賞的笑意,“看在你總算是沒有再繼續糊塗下去的份上……我來給你介錯。”
說罷,神野橫跨一步,站到了矮子的側後方。
切腹這種死法,痛苦至極。
將肚子劃開後,往往要過上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的時間,纔會因流血過多而亡。
要在肚子、腸子被割開的極度痛苦下,掙扎上半個時辰到1個時辰才能死……基本沒幾個人能挺得下來。
於是,介錯人應運而生。
所謂的“介錯”,就是在切腹者切開自己的腹部之後,由他人立即補上一刀,砍下切腹者的頭,結束切腹者的痛苦。
此番行爲,便被稱爲“介錯”,執行“介錯”者,便是“介錯人”。
矮子以雙手持刀,將刀尖對準自己的左側腹。
他挺直腰桿、昂起腦袋,竭力做出視死如歸的瀟灑模樣,但矮小的身軀顫抖不止。
矮子一咬牙,嚎叫一聲,將短刀一口氣扎入自己的肚腹之中。
矮子剛纔那副臨危不懼的高貴模樣,瞬間消失了。
雙目圓睜,眼白髮紅,鼻孔炸開,臉頰漲紅,兩腮因牙關的緊咬而鼓起了2個小山包。
“嗬嗬”的低吼,自其緊咬的齒縫間泄出。
原本挺得直直的身軀向前倒去,額頭用力地頂着滿是砂石的巖地,彷彿只需這麼做,就能減輕自己的痛苦似的。
“神……神野……先生……”矮子的聲音,彷彿一口氣老了50歲,“我……不行了……請……給我……介錯吧……”
扶着刀站在矮子側後方的神野垂下視線,以依舊冷漠的目光俯視着正以祈求的目光仰視他的矮子。
“……大前君,你也是我們討夷組的一員,應該很清楚我們討夷組的規定吧?”
“爲什麼會有那麼多夷狄能夠堂而皇之踏上這個國家的土地?爲什麼這個國家會淪落至此。”
“就是因爲本該保護這個國家的武士們都墮落了。”
“武士沒有了武士該有的模樣,武士沒有了武士該有的精氣神。”
“我們這些志士,就是爲了驅逐所有的夷狄,並重振武士之風,讓夷狄再也不敢來冒犯,才匯聚在一起,建立了這討夷組。”
“爲了能給天下人做個表率,我們討夷組在草創之時,便立下了誓言:絕不做任何有違武士精神的事情。”
“縱使是切腹,我們也要發揚出武士該有的精神。”
“因此,我們明明白白地規定了:切腹時,至少也要在完成‘一字切’後,才能請求介錯人進行介錯。”
“大前君,快將你這祈求的目光收起來吧。”
“在你完成‘一字切’之前,我是不會下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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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歷史小課堂開課啦~】
很多書友可能都有個誤區——武士們插在腰間的短刀:脅差是專門拿來切腹的。
其實並不是,脅差是武士們的副武器,是專門用來在狹窄地區掏出來使用的。
專門用來切腹的刀,是一種沒有刀柄,只有刀莖的短劍。
作者君找不到合適的圖,所以很遺憾沒能讓大家看看這種短劍長啥樣。
關於如何切腹,武士們還切出了花樣。
“一文字切”——在肚子上切個一字。
“十文字切”——肚子上橫拉一刀,然後再在胃部那個地方起刀,縱拉一刀。
“三文字切”——在肚子上橫切三刀。
還有其他別的切法,作者君就不在這多做贅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