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確定鳳凰屋彌太郎與羅剎沆瀣一氣後,西野和我孫子一行人便決定以“略微有些粗暴”的手段,請對方過來“談一談”。
身爲江戶屈指可數的札差之一,坐擁雄厚的財力、超然的社會地位的鳳凰屋,其宅邸自是不可能像清晨的街道那樣,任由西野等人來去自如。
於是,我孫子一行人中的兩位年紀稍長的老人:海老名和一之瀨先行前去刺探鳳凰屋宅邸的實情,西野等人則在一處僻靜的河灘邊待命。
眼見海老名和一之瀨業已歸來,並且方一歸來就說出這種使人心情沉重的話,西野、我孫子和阿久津立即三步並作兩步地圍攏至二老的身前。
我孫子道:
“海老名先生,一之瀨先生,鳳凰屋宅邸的守備很森嚴嗎?”
“嗯,是啊,情況不太樂觀。”
海老名將他和一之瀨蒐集來的所有情報,言簡意賅地逐項道出。
待他的彙報結束後,西野等人的面色無不發生程度不一的變化。
據其所言,鳳凰屋宅邸內的保鏢數量,多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媽的……!”
阿久津咬牙切齒,面露憤恨,口出粗鄙之語。
“那個王八蛋,就這麼害怕‘米騷動’嗎?就這麼畏懼平民百姓的力量嗎?”
要說西方列強的到來,給日本造成的最大惡劣影響是什麼……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不同的學者能夠給出不同的回答。
可毫無疑問的是——西方列強的“經濟入侵”,絕對榜上有名。
想也知道,手工作坊裡倒騰出來的手工製品,哪可能競爭得過大工廠裡批量製造出來的工業製品?
大量工廠生產的商品傾銷到日本,商品經濟的被動發展一定程度上加速了自然經濟……也就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的解體,使得農民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江戶幕府作爲典型的封建政權,其立國之本就是農業。
江戶時代歷史上的三大改革,即德川吉宗主導的享保改革(1716年-1744年)、鬆平定信主導的寬政改革(1787年-1793年)、水野忠邦主導的天保改革(1830年-1843年),它們的核心改革措施,都是重振農業,穩定國家根基。
農業不穩,則國本不穩;農民的日子難過,則幕府的日子會更加難過;幕府的日子難過了,統治能力喪失了,就更難扶持農業了。
這是一個很難化解的惡性循環……以致日本近年來的社會狀況愈發惡化,“米騷動”屢禁不止。
每逢災荒年份,走投無路、瀕臨餓死的饑民們總會羣起而動,打砸米店,搶奪米糧——對於這種以搶米形式爆發的動亂,日本官府一直習慣性地稱爲“米騷動”。
豪商大賈們……特別是像札差這樣的壟斷了大米交易,平日裡還作威作福,深受人厭的特權商人們,自然而然地成爲了“米騷動”爆發時,饑民們的首要攻擊目標。
因此,爲了保護身家性命,江戶的札差們邇來皆不約而同地多僱了打手、保鏢,加強了自家店鋪和府邸的守備力量。
“不好辦了啊……”
西野輕聲嘟囔。
從海老名的描述來看,鳳凰屋的宅邸乃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龍潭虎穴。
對西野、我孫子等人來說,他們的最佳策略自然是偷偷地潛入鳳凰屋的宅邸,將那個鳳凰屋彌太郎綁走,然後揚長而去,不流一滴血地滿載而歸。
可從現狀來看,這條法子是行不通了。
哪怕是風魔小太郎、服部半藏這種傳說中的忍者親至,也不一定能悄無聲息地潛入鳳凰屋的宅邸。
“喂,我孫子……嗯?”
正當西野想向我孫子問策時,他驚訝地發現——除了暴脾氣的阿久津仍在那忿忿不平地碎碎念之外,我孫子、海老名、以及一之瀨,他們仨刻下皆一副氣定神閒、胸有成竹的模樣。
西野見狀,不由出聲問道:
“我孫子,關於如何逮捕鳳凰屋彌太郎,你們有什麼好的主意嗎?”
我孫子挑了挑眉。
“嗯?嘛~也算是有主意吧~倒不如說——我們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出現了,所以提前準備好了後手~~”
我孫子發出“哼哼哼”的笑聲。
“西野君,你大可不必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要想抓人,又不是非得使用‘隱秘潛入’這種手段不可。”
西野聽罷,怔了一怔,緊接着立即意識到了什麼。
“喂喂,你們該不會是想要……”
西野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我孫子以意味深長的口吻打斷:
“西野君,伱難道忘了我們大鹽黨是靠什麼起家的嗎?”
“雖然較之法誅黨,我們大鹽黨的行事手段溫和得彷彿處子的愛撫,我們的精神導師大鹽平八郎先生更是一位儒雅的學者。但是呀……我們使世人記住‘大鹽’之名的方式,可不是做學問啊。”
說到這,我孫子停了一停。
隨後,面露玩味表情的他,一字一頓地把話接下去:
“而是暴力!”
……
……
西野等人熱火朝天地做着戰前準備。
檢查刀柄裡的目釘是否有卡緊;繫緊束袖帶;穿戴防具。
當然,這些防具都是我孫子等人帶過來的。
鎖子甲、手甲、臂甲、腿甲等防具,一應俱全。
他們提供給西野的那套護甲還算合身。
每當需要緝拿棘手的兇惡罪犯時,奉行所“三回”的與力、同心們都能獲得“佩甲上陣”的許可。
因此,身爲定町回的同心,西野自然清楚如何穿戴防具。
“作戰計劃如下——我、一之瀨、阿久津在正面進攻鳳凰屋宅邸,吸引守衛們的注意力,西野君,我孫子,你們倆就負責趁亂突進邸內,活捉鳳凰屋彌太郎。可有異議?”
海老名發佈完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作戰計劃後,見無人有異議,便讓衆人各自下去準備。一炷香後,行動開始!
在熟練地將各件防具穿戴上身時,西野以肅穆的語氣對身旁的我孫子說道:
“我孫子,恕我直言,我還是覺得就這麼貿然突入鳳凰屋宅邸,還是太過冒險了。”
“當對方驚覺有外敵入侵的那一刻,其宅勢必會像螞蟻窩一樣,不斷有全副武裝的守衛從中涌出。”
“屆時,我們將面對的敵手,少說也有數十人。”
“而我們這邊只有可憐兮兮的5個人……難道海老名他們個個都有逸勢之勇?”
逸勢之勇——在“永世劍聖”緒方逸勢揚名立萬後,在平民百姓間廣爲流傳的嶄新典故。涵義類同於“項羽之勇”。
西野曾跟我孫子並肩作戰過,所以他知道我孫子有幾斤幾兩——這人還是有點武學底子的,但不多。
至於海老名、一之瀨和阿久津……因爲纔剛認識他們不久,所以西野對他們的底細並不清楚。
“這個嘛……”
我孫子苦笑一聲。
“要是海老名先生他們都有緒方逸勢那樣的超凡武力就好咯~如此一來,我們的革命事業勢必能推進得更加輕鬆~~”
“‘逸勢之勇’什麼的,肯定是不存在的。不過,他們還是值得委以重任的哦。”
“阿久津雖然年輕,但卻練有一身好功夫,耍得一手好鎖鐮術。”
“至於海老名先生和一之瀨先生……”
我孫子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合適的措辭。
少頃,他的嘴角微翹,勾出別有深意的弧度。
“我就這麼說吧——他們參加過24年前的那場戰爭,是當年那場慘烈大戰的倖存者。”
西野聽罷,瞳孔驟然一縮。
“24年前”、“戰爭”……能將這兩個元素糅合在一起的戰役,也就只有那場影響深遠的大戰了——大鹽平八郎率部起義,反抗幕府的暴政,將五分之一的大阪打成廢墟的“大阪合戰”。
海老名和一之瀨看上去都有40歲上下……年齡倒也對得上。
——親歷過戰爭的老兵嗎……
想到這,西野下意識地轉過頭,掃了一眼不遠處的二老。
“你們大鹽黨不是家大業大,以打倒江戶幕府爲己任嗎?既如此,你們在江戶就沒有更多的同伴了嗎?就不能召來更多的幫手嗎?”
“‘家大業大’什麼的……實在是謬讚了~”
我孫子苦笑一聲。
“在起義失敗後的這24年裡,我們可是一直過着東躲XZ、跟臭水溝裡的老鼠沒啥兩樣的艱辛生活哦~~”
“直至黑船事件爆發,幕府自顧不暇之後,我們的日子才總算是變得好過了一些~~”
“我們的主要根據地都在京畿,所以我們在關東並沒有那麼強的影響力。”
“駐守在江戶的其餘同伴……那肯定還是有的。只不過他們要麼是不擅戰鬥的純文人,要麼就是有事在身,走不開。”
西野聽罷,不由撇了撇嘴。
“京畿、京畿……爲什麼你們這些賊臣逆子,都喜歡在京畿裡扎堆啊?”
我孫子笑了笑。
“誰叫京畿是日本的中心呢?得京畿者得天下——誰能掌控京畿,誰就能在制霸天下的征途上,擁有難以撼動的優勢。”
“……”
西野不作聲——他以安靜無言,對我孫子適才的那番話語表示默許。
京畿是日本列島上最早獲得開發的地區之一。
因爲開發得早,外加上自然條件優越,所以自古就有着極強的生產力。
除了經濟條件優越之外,京畿還有一項其他地區所沒有的突出優勢——那就是“文化”。
雖然以天皇爲首的京都朝廷毫無政治實權,他們根本不懂治國,甚至連這個國家的真實現況都一無所知,只以爲西方人都是一幫骯髒的蠻夷,一直嚷嚷着“攘夷”,不斷地給江戶幕府施壓,使幕府諸臣苦不堪言。
但是,明明無權在手,京都朝廷的一言一行,卻依舊能左右日本的政治局勢——之所以會如此,便是因爲京都朝廷在日本的文化領域上,有着無可動搖的統治地位。
從法理上來講,菊花王朝延續了一千多年,法統從未斷絕過,在神道教、儒學、水戶學的輪番神化下,其地位之高,已達“使異邦人匪夷所思,唯有日本人才能理解”的程度。
沒啥文化的平民百姓姑且不論,至少在時下的知識分子們的眼裡,京都朝廷乃不可侵犯的存在,
出於此故,連帶着京畿人都有了很強的榮譽感。
縱使到了現在,在政治生態裡屬於“被征服者”的京畿人也依舊眼高於頂,覺得除京畿以外的地區都是鄉下。
尤其是關東——出於歷史恩怨的緣故,京畿人特別瞧不起關東人,覺得關東人野蠻、粗魯、不諳情趣,將關東人蔑稱爲“東夷”。
僅從此點,便足以看出京畿地區坐擁多麼誇張的“文化資源”。
簡單來說,假使佔據了京畿、折服了京都朝廷,將不僅會擁有雄厚的經濟實力,還能玩起“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對敵人發動文化攻勢——就像三國時期的曹孟德那樣。
這個時候,我孫子再度開口道:
“儘管乍一看,‘強行硬闖鳳凰屋宅邸’的這一計劃,似乎很無謀,但這也是眼下的我們所能踐行的最好手段了。”
我孫子伸出第一根手指。
“首先,以札差爲首的特權商人們乃吾等誓滅的國家蛀蟲。”
“爲了實現此願,我們老早就摸清楚了江戶、京都、大阪等地的特權商人們的各種底細。因此,我們對於鳳凰屋宅邸內部的構造瞭如指掌。”
我孫子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次,雖然對方的守衛很多,但因爲宅子很大,他們需要駐防各個地方,所以他們的守備力量勢必是分散的。”
“駐守宅邸東邊的守衛跑到宅邸西邊,總需要一點時間。”
“只要利用好了他們集結戰力的這個時間差,那麼活捉鳳凰屋彌太郎便不是一件難事。”
“至於最後……”
我孫子伸出第三根手指。
“我們必須得儘快下手,絕不能拖延!”
“我們跟法誅黨打交道的時間非常地長。所以,我們非常清楚羅剎是一個多麼難纏的敵人。”
“在我眼裡,羅剎乃法誅黨裡最難對付的狠角色之一。”
“遍觀法誅黨上下,比羅剎更棘手的人物,也就只有他們的首領:八岐大蛇、他們的間諜頭子:玉藻前、他們的軍隊總指揮:酒吞童子,以及他們的最高戰力:大嶽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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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日萬失敗了!怎麼會這樣!(豹頭痛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