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相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
青登一怔。
既然天璋院急着召喚他,那麼他自是沒有拖延、怠慢的理由。
真是半刻也不得閒啊……
如此暗道後,青登將手裡正拖拽着的北原耕之介等人交遞給二重姐妹。
“紗重小姐,前輩,這四人是相當重要的俘虜,麻煩幫我看管住他們,我之後再向你們解釋他們是誰。”
“啊,還有,這人的手臂被我砍斷了。”
青登伸手指了指北原耕之介。
“雖然我已給他做了簡單的治療,但我終究不是專業的醫生,麻煩你們給這傢伙的傷口重新包紮一下。”
來不及向二重姐妹介紹北原耕之介等人都是何許人也,這般說完之後,青登大步走向天璋院的房間。
……
……
江戶,小石川小日向柳町,試衛館,廳房——
“啊……在這短短半個多月裡,居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宮川俊造一臉的難以置信。
青登亡父的舊友突然登門拜訪——佐那子、木下舞等人無不對此大感好奇。
於是,在迎入宮川俊造的同時,他們紛紛重返試衛館的廳房。
衆人言簡意賅地向宮川俊造說明了近日所發生的一系列異變。
從“青登入獄”,再到“青登失蹤”……聽完整出事件的來龍去脈後,宮川俊造難掩震驚地扼腕嘆息。
“那、那目前有橘君的消息了嗎?”
宮川俊造表情緊張地追問道。
近藤勇搖了搖頭。
“這些天,我們一直在努力尋找,但是……”
近藤沒有把話說完。
也沒有再接着往下說的必要了,他已經將他想要表達的意思,精準地傳達給對方了。
宮川俊造聽罷,緩緩地低下頭。
“怎麼會這樣……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竟然還是沒有找到橘君嗎……”
隨着他這聲驚疑不定的呢喃發出,現場的氛圍頓時發生變化。
爲了防止對士氣造成負面影響,衆人近日一直在有意識地迴避“雖已焚膏繼晷,但仍勞而無功”的嚴峻現實。
一時間,衆人逐一顯現出難看的神態。
宮川俊造因注意到周圍突然變得好靜謐,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不慎說錯話了。
深感愧疚的他,窘迫地連兩隻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擺了。
佐那子見狀,不由蹙緊秀眉。
她也很擔心青登的安危。
但“女武士”的高傲自尊心,驅使着她不論身處何時何地,都絕不可露出軟弱的表情。
她那對人對己都很嚴格的強勢性格,於此刻發揮出來。
正當她思索着眼下應當如何告誡大夥兒不要暗自神傷、盡作女兒態時,一道平靜的中性嗓音,搶先一步地掬起了沉重的氣氛。
“雖然橘君目前仍舊不知所蹤,但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須臾,包括佐那子在內的現場衆人,紛紛側轉臉龐。
一束束或疑惑、或訝異的目光,徑直落在了喜穿紫衣、愛束高馬尾的那位少女身上。
總司微微一笑,把話接了下去:
“橘君可是‘仁王’哦。”
“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可是他的專長啊。”
“雖然只是我的預感,但我始終堅信着:用不了多久,橘君就能安好無恙地回到我們的身邊。”
總司說得很平靜,語氣遠遠稱不上激昂。
可奇怪的是,她的每一字、每一詞之間,似是蘊藏着一種無以名狀的特殊力量。
隨着她的話音落下,與總司相熟的近藤等人也好,完全不認識總司的宮川俊造也罷,統統恢復鎮靜。
“嗯……說得也是啊。”
宮川俊造“呼”地長出一口氣。
“橘君已不是我所熟知的那個懵懂少年了。”
“他已成長爲一名優秀的武士!”
“我與橘君不過才闊別2年,然他的劇烈變化卻讓我深刻地感受到何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宮川俊造頓了頓,然後換上感慨萬千的表情。
“我是直到去年秋季的時候,才聽說到橘君的事蹟以及他所立下的那一項項豐功偉績。”
“說實話,雖然我早就知道像橘君這樣的男人,未來一定會有所成就的。”
“但我沒想到……他居然會那麼地有出息。”
“橘君以前唯一的毛病,就是太過木訥,不知變通。”
“他的腦袋是很聰明的,悟性也很高,只是爲人晚熟了一點,所以常給人一種遲鈍的印象。”
“我一直堅信着:只要給橘君時間,讓他再多經歷點歷練,待其身上的稚氣盡褪,不說一飛沖天,最起碼也能成長爲一個可靠的男人。”
說到這,宮川俊造像是回想起了什麼傷心記憶似的,重重地嘆了口氣。
“唉!我本希望阿實能與橘君結爲夫妻,橘君絕對是一個值得託付終生的丈夫,可……唉,算了,往事不提也罷。”
宮川俊造口中的“阿實”,指的自然是大月實。
說來滑稽,宮川俊造正沉湎於惋惜,所以他並沒有發現——他適才的那句“我本希望阿實能與橘君結爲夫妻”甫一出口,現場的某三位女孩的神態,頓時變得略有些不自然。
不過,這只是暫時的。
僅俄而,三位女孩就各自調節好了自己的情緒。
對了,說起大月小姐……她沒有隨其父一起來江戶嗎?佐那子一邊望着身邊沒有任何人陪伴的宮川俊造,一邊如此心想。
儘管與大月實的交往時間只有短短的半天,但她怎麼說也算是自己認識的人。
一念至此,佐那子啓脣問道:
“宮川先生,大月小姐呢?她沒有和你一起來江戶嗎?”
“哦……她呀……”
宮川俊造苦笑一聲。
“她說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踏足江戶半步了。”
佐那子聞言,十分識相地不出一語,只輕輕頷首。
丈夫被清水一族的幹部北原耕之介擄走;費盡心力地四處求援;好不容易求來青登的幫忙併艱險地救出丈夫後,卻發現丈夫被擄走的原因,竟是因爲他與北原耕之介的情人有染……
大月實所經歷的這種種遭遇,只能用“不堪回首”來形容。
她不想再踏足這座給她帶來了無數傷心回憶與深刻心理陰影的城市,倒也可以理解。
當然,大月實不想再來江戶的真正原因,究竟是因爲清水一族和丈夫給她帶來了難以撫平的巨大傷害,還是因爲羞於再見到已不再是吳下阿蒙、她現在只能仰望對方的那個男人,佐那子就不得而知了。
宮川俊造在停頓了一會兒後,繼續道:
“實話講,阿實她現在也沒餘力來江戶了。”
“她最近和常次……啊,也就是和她丈夫的關係處得很僵。”
“在與常次和好如初之前,她應該是沒辦法去兼顧其他的事情了。”
“唉……是我教女無方啊……”
“我過於溺愛她了,所以養成了她這種刁蠻的性子。”
“她總是這樣,不論做什麼事情,都不會事先跟我打一聲招呼。”
“找男人是這樣。”
“此次來江戶也是這樣。”
“真是瘋了,怎能和雅庫扎……而且還是和清水一族那樣的雅庫扎集團談生意呢……這跟在火堆上跳舞有什麼兩樣……!”
宮川俊造捏緊拳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憤慨模樣,但他還是靠着堅定的自制力,強忍住了內心的波瀾。
“啊,抱歉,我失態了……”
“從橘君聊到小女……這話題跨越得可真是有夠遠的啊。”
無傷大雅地調侃一句後,宮川俊造挺直腰桿,神情肅穆地朗聲道:
“橘君是隆之的獨子,是我看着長大的。”
“他眼下有難,我自當義無反顧地挺身而出。”
“請務必讓我略盡綿薄之力!”
“我雖沒什麼大本事,但走街竄巷、覓跡尋人的能力還是有的!”
撐橘聯盟”的諸位從來不嫌幫手太多。
能多一個願意來幫忙的人,自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於是,近藤、土方、千葉重太郎紛紛出聲,對宮川俊造的加入表示歡迎。
“如果找到橘君了,請務必前來告知我一聲。”
宮川俊造補充道。
“我就住在健町一丁目仙台屋的乙丁房!”
……
……
江戶,月宮神社——
青登大步流星地穿過七轉八拐的複雜廊道,不消片刻便來到一扇邊緣的縫隙處正向外逸散着昏黃燭光的精緻房門前。
“殿下,是我。”
青登的話音剛落,房內便立即傳出淡淡的迴應聲:
“進來吧。”
獲得“進入許可”後,青登以分外輕柔的動作推門而入。
房間內,天璋院孤身一人地坐在堆滿各類書籍的桌案前。
隨着房門開啓又關閉,她挪轉膝頭,面朝青登。
“盛晴,歡迎回來。嗯?你和人戰鬥了?”
天璋院注意到青登身上的血跡。
“這個說來話長。”
青登答。
“簡單來說,今夜收穫頗豐。”
天璋院聞言,不再往下多問。
“有受傷嗎?”
青登搖了搖頭,微笑道:
“擊者無不服,當者無不破,所向皆披靡。”
天璋院怔怔地看着青登。
少頃,嫣然笑意在其頰間浮現。
倘若是旁人說出這種話,她肯定會覺得對方是在故意賣弄。
可假使將吐露此言的人改換成青登……那她就只由衷地感到信服與欣賞。
“沒受傷就好。”
說罷,天璋院伸手指了指其跟前的榻榻米。
“坐吧。”
青登一邊稱謝,一邊快速行至天璋院所指的地方。
“殿下。”
青登方一坐定,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不知突然召我前來,所爲何事?”
召青登來此的人,是天璋院。
說是有重要事情要告知於青登的人,也是天璋院。
然而,當青登直入正題後,身爲“主導者”的天璋院卻不作聲了。
霎時間,房內外變得格外靜謐。
只見那抹因有感於青登的豪言壯語而如花般綻放的嫣然笑意,從她的漂亮臉蛋上消失了。
她緩緩地沉下眼皮,一副似是在構思措辭,又似是在醞釀情感的欲言又止的模樣。
瞬間產生一股緊繃的氣氛。
打造這股氣氛的人,正是天璋院。
青登見狀,立即因感知到不對勁而神色一肅。
能讓年紀輕輕就歷經風雨的俏寡婦露出此般神態……她接下來要說的事情肯定不一般!
須臾,無悲無喜的嗓音遊走在空中。
“仔細一想……真是有夠巧的。”
天璋院的語調雖平靜,但話語中卻暗藏鋒利若刀刃的緊張氣氛,青登下意識地感到全身僵硬。
“盛晴,你還記得今晨我給你介紹過的那夥被我派去檢索奉行所、火付盜賊改、自身番、八州取締役的過往卷宗的幹事們嗎?”
“當然記得。”
青登點頭。
就發生在今天早上的事情,他怎麼可能會遺忘?
天璋院深吸一口氣。
“盛晴,我就直接明說了——就在剛纔,被我派去檢索過往卷宗的幹事們,有了重大收穫。”
“他們發現早在許久之前,就已有一名隸屬於北番所‘三回’的官差在暗中追查詭藥。”
“而那個人……與你頗有淵源。”
說到這,天璋院揚起視線,以耐人尋味的眼神與青登四目相對。
“那個人的名字是……”
“北番所定町回同心,橘隆之!”
天璋院的語調深處帶着槍鳴一般的殘響。
沉默降臨在青登和天璋院之間。
從遠方傳來的風聲,聽起來莫名遙遠……
……
……
翌日——
萬延二年(1861年),1月21日——
江戶,某地——
天氣晴朗。
在冬季格外少見的暖陽,從藍澄澄的天空中斜照下來,街道上瀰漫泛白的柔光。
紅土道路上,乾冷的寒風呼嘯而過。
拉貨的大板車在行人中橫衝直撞。
穿着各異的男男女女熙來攘往。
當街一座派頭十足的茶屋,進門是寬敞的廳堂,渾身散發着青春氣息的年輕手代捧着茶盤,在各座桌席間往來奔走。
廳堂後面是整潔的樓梯。
沿着樓梯往上,便到了視野相當開闊的二樓。
被江戶的市井百姓們公認爲“北番所‘三回’的王牌”、“北番所‘三回’第一破案高手”的西野細治郎,端坐在二樓靠窗的一張桌子旁,面無表情地啜飲手中的茶水。
咋一看,他似乎是在發呆。
可實質上,他一直在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窗外的光景。
準確點來說,是在觀察金澤兄妹的死亡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