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想起那張最後不知道去了哪裡卻一直印在腦子裡的紙條。
唐槿站起來,彷彿手機燙手似的把它扔進抽屜,然後對熊哥擺擺手:“你問問胡曉黎去不去吧,我打飯去了。”
“食堂那飯有什麼可吃的,走吧走吧。”熊哥招呼了幾個人一起。
“我去打綠豆湯喝。”唐槿道,“食堂的水熬得好。”
一時午飯吃得食不知味。葉子姐看見了就說:“小唐減肥呢?你都這麼瘦了怎麼還是不吃飯啊。”
唐槿笑笑:“沒減肥,早上吃多了這會兒不餓。”其實早上沒吃多,但是這會兒是真不餓,有事兒堵在心裡,連胃裡也頂得慌。
其實除了她自己和裴彧,沒人知道他們倆是真的在一起過的,雖然時間不長。
那回出手抄報的時候他們是初二,裴彧讓唐槿週六去他家一起寫,唐槿沒答應,最後兩個人都跑到學校裡,到底在教室裡抄完的。
那以後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裴彧就對她好了起來——唐槿發現,當着別人的面兒裴彧再也不對她毒舌了,真是天大的好事兒,明知道自己一般不會輸,可是能省了口舌多好!雖然私底下他倆時常擡槓較勁,可是已然算是十分和諧了。
具體說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總之等唐槿回過味兒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既成事實了。
經歷了中考之後還能成爲同班同學的,也算是挺不容易的。唐槿成績好,裴彧最後也彷彿忽然就開竅了似的,成績跟個頭一起瘋長,最後比唐槿差了一點點,堪堪進了同一所高中。
這個時候功課明顯沉重起來,自習課上老師也不允許說話,偶爾的問題討論可以遞紙條——其實後來想想覺得老師們出的這就是個昏招,允許聊天的話不過是倆人聊得熱鬧些,可是小紙條一遞,多少故事遞出來啊。
唐槿並不怎麼跟別人傳紙條,因爲她那個時候偏科,物理課怎麼做都不對,天天研究老師留的那一大堆習題都來不及,別的課不費心就學得好,幾乎沒有向旁人發問的必要。
偶爾有人傳了給她也是請她幫忙,她倒也答得客氣,尤其是跟班長的關係那叫一個和諧。然而裴彧那裡又開始不和諧了,時不常的傳些讓她暴躁的紙條:
“跟班長笑那麼傻幹嘛,醜死了。”
“他給你打一回水你就千恩萬謝的,我給你打多少回了?”
“又不會了吧?來問我啊,哥給你講。”
“今天這紅衣服不適合你,顯得你真黑。”
“怎麼又半死不活的,回家還偷着看電視劇呢吧。”
“早上怎麼沒去早操,親戚來了?”
……
終於唐槿忍無可忍,破天荒主動了一次,也寫了一張紙條給他:“怎麼那麼煩呢?欠揍?老毛病又犯了?”
裴彧卻回得很快:“你個傻妞,別人我還懶得管呢。”
“謝謝你好心,消受不起。”唐槿撇撇嘴,算算英語還有十篇短文改錯,化學還有一套練習題都沒做呢,誰有功夫理會他。
總算消停了一會兒,桌子上又落了個小紙團,打開一看,還是極其熟悉的潦草版的隸書:“我的好心和真心只給一個人,你這個傻瓜,不明白嗎?”其中“你”字被反覆描了幾遍,很粗也很醒目。
不明白嗎?怎麼可能?
唐槿又不是真的傻,就算以前從來沒有感覺,單從這張紙條本身也能看出來了。
更何況同窗好幾年,打打鬧鬧的過來,十五歲的少女總是有些懵懂的感覺,偶爾聽到學校裡同學們私下議論的小八卦,她也會那麼悄悄的想一下他。
可是他成天一副嫌棄的樣子,又沒有流川楓帥氣,連發型都比不上仙道個性,太破壞意境了嘛。
那個晚上的晚自習唐槿一點兒效率都沒有,腦子裡亂哄哄的,覺得自己在想什麼,可是其實什麼都沒想,好歹把作業寫完,放學的鈴聲就響了。
平常她是一打鈴就抓起鑰匙出門,省得大家都出來了教學樓走廊裡擠。這天她偏就磨蹭了一下,除了手指上套着鑰匙環,手心裡還握着那個小紙團——她看完就團了起來,不敢再看了,這東西燙手,她得還給裴彧。
她今天晚了些,自然就趕上了人多的時候。老舊的教學樓裡,晚上走廊和樓梯旁的燈並不密集,所以顯得有些昏暗,學生一多更是人影晃動人聲鼎沸。
她想找到裴彧,趕緊把紙團還他,剛回頭張望,就聽見耳邊有人說:“找我?”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因爲變聲而粗嘎的聲音好像慢慢變好聽了。
走廊裡很擠,他們捱得很近。
唐槿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低着頭拉過他垂在自己身側的手,快速的把紙團放到他手心裡:“還給你,我走了。”
裴彧卻翻轉了手腕握住了唐槿的手。那個紙團就夾在兩個人的手心之間,被壓成了餅。
唐槿猛地扭頭看他,卻被他臉上和平常完全不同的神色驚到,連忙又低下了頭。她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裴彧卻握得很緊,又在她耳邊問:“明白了嗎?”
唐槿不說話,有些慌亂的搖頭。
終於還是裴彧大發善心放開了她的手,也帶走了那張估計已經變形的紙條。
唐槿聽到他笑着說:“頭一回幹這種事兒,手都出汗了。”
唐槿下意識的兩手相握,感覺了一下,自己手心還是乾燥的,只是手背上留下了他剛纔握過的餘溫。
忽然就有種莫名的佔了上風的感覺,瞧,我手心就沒出汗!
可是想起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她見得多了,頑劣的,挑釁的,幸災樂禍的,不屑的,囂張的,呃,好像都不怎麼好看。剛纔那個樣子,明明還是他,卻又有些不一樣了。
那個笑很淺,可是眼睛很亮,眉頭舒展,讓人看着很溫暖,那個就叫溫柔的樣子嗎?好新奇啊。
他問她的時候,聲音都有點兒抖了,那是忐忑?那麼淘氣的人,原來也有忐忑不安的時候?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這是作妖呢吧?
他不是有想出新辦法逗她玩吧?可是怎麼覺得他自己被逗了呢?
一出了教學樓,她立刻跑起來,取了自行車就往家飛奔。今天這事兒,太刺激了,她想靜靜。
接下來的日子她乾脆沒跟裴彧說過話,彷彿那天那一出是個玩笑一般。反正她每天忙,也就不去想那麼多,生活毫無變化。
等到一天下課,同桌正好去了洗手間,裴彧又吊兒郎當的晃過來坐在她身邊,一手撐在課桌上託着下巴,懶洋洋的說:“你還別說,還挺懷念那會兒跟你同桌的日子。”
唐槿趴在桌子上打盹兒,也不理會他。
裴彧終於不用筆了,伸出閒着的那隻手戳了戳唐槿的臉,笑嘻嘻的道:“你就不能別睡嗎,一下課就睡,一點兒創意都沒有。”
“你管呢?”唐槿一把拍開他的手,也不睜眼,“又沒讓你睡。”
裴彧卻忽然壞笑着湊近了點兒:“我倒是想呢。”
“滾蛋。”唐槿不知道他想到哪去了,十分嫌棄的皺眉,“離遠點兒,幹嘛呢。”
“就不。”裴彧嘴上說着,卻沒有繼續靠近,到底是在教室裡,他得收斂點兒,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其實也不知道靠近了之後怎麼辦,“今時不同往日了啊,你別忘了。”
“什麼啊。”唐槿估計是睡不成了,閉着眼睛養神,嘴裡胡亂應付着和他擡槓——這是多年同桌的習慣了。
“你可別說你忘了啊,你都答應了的。”裴彧皺眉,“都挑明的事兒哪能賴賬,唐槿你也太不厚道了。”
唐槿睜開了眼:“什麼啊?我答應什麼了?”
那懵懂的樣子讓裴彧氣不打一處來,合着自己美了好幾天,這丫頭還做夢呢?
他剛想說點兒什麼,看着她的眼睛,卻忽然說不出來了。這麼多年沒看出來,剛纔她這麼一閉一睜,他才發現這小丫頭的外眼角往上挑,竟然隱約有着書上說的媚態。
我去,裴彧心裡一咯噔,原本不是看臉來着,誰知道自己怎麼就鬼迷心竅了,這丫頭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都沒有小爺也看上了,好傢伙,今天才發現,這雙眼就是哥們說的狐狸精的眼啊,不大吧可勾人。
裴彧忽然就沒了脾氣,十六歲的少年第一次正視了自己好色的事實。他把眼光往下移,落在她下巴上,一臉嚴肅道:“你都明白了,也沒拒絕,還不是答應了?”
“我什麼時候說我明白了的?”唐槿被他的自說自話驚呆了,這人以前沒這麼能腦補啊。
“我還不知道你?”裴彧哼一聲,“老師每次問‘都聽明白了嗎?’你要是不明白每次都舉手,你要是明白了從來都不說話。所以啊,你一直都沒問我,可不就是明白了嗎?”
唐槿沒想到還可以這樣推理,一時詞窮。
裴彧接着分析:“你又沒說‘不行!我要去告訴老師!’這樣的話,那不就是默認了嗎?”
“所以呢?”唐槿覺得這人臉皮又厚了很多。
“所以咱倆其實已經在一塊兒了啊。”裴彧一不留神又瞅上了唐槿的嘴巴,脣色粉嫩嫩的,要是嘬一下,估計就紅了……
他猛地站起來,惡聲惡氣的道:“反正你不能反悔,就這麼定了!”不等唐槿再說話就跑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