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偏過頭去。胤禩只得答道:“明天一早啓程回京。”我心疼地說道:“我的宅子,我的傢俱和我的綠豆蛙、中國娃、巴布豆,都怎麼辦?”胤禩笑道:“我會安排人在這兒清理,除了這所宅子,都給你運回京裡。”胤禎微一挑嘴角,對我說道:“還有閒心想這個,想想你回京怎麼面對皇阿瑪吧!”我笑道:“皇上說,吃點苦頭再回家也成。我已經吃苦了,馬上就可以回家了。這個不用我操心,更不勞你操心。”胤禎不屑地伸伸懶腰,說道:“爺乏了。八哥也累了。算你盡一天地主之誼吧。”
我叫碧雲找了兩套新被褥,分別派給胤禩和胤禎,替他們打點好牀鋪。我正要回房,胤禩叫住我,說道:“我派了阿古帶人上夜。你好好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呢。”我嘴裡答應着,暗叫不好,這還怎麼逃跑呢!
回房我合衣睡在牀上,外面站着兩個侍衛,如同兩尊門神,又如哼哈二將。我抱着“大錢包”輾轉難眠。三更時分,外面的人仍沒露出一點倦意懈怠。難道我真困死在這裡,非得回到京城繼續玩遊戲?四更天過去了,我困了,他們還沒困。不知不覺,我睡着了。
睡夢中,我聽見馬蹄疾響,如隆隆的戰鼓。我揉揉朦朧的睡眼,赫然發現胤禎擁着我打馬飛馳。後面是孫泰和他的侍衛。再看我自己,圍着他的披風,手裡緊緊地抱着錢包,十足的守財奴!怎麼沒見胤禩和他的侍衛?我挺了挺身,胤禎感覺到了,說道:“醒了?”他的聲音很有磁性,短短地兩個字着柔情與愛意。我的心又沒來由地跳起來了。駿馬在飛馳,我只好尷尬地靠在胤禎的懷中,仰起頭問道:“不等我醒了就回京?也太急了吧?八阿哥呢?”胤禎的肌肉繃緊,但很快鬆馳下來,說道:“既然你不想回京,爺就帶你出逃。八哥被爺甩掉了。”我生生地掩住驚叫,目光呆滯地說道:“你不回京了?你是阿哥!皇上會准許嗎?你沒想過胡鬧的後果?”胤禎不耐煩地說道:“你想讓爺現在帶你回京就直說,別擺出一堆大道理,告訴爺你不領情。”我連忙說道:“不!不回去!你真是大好人!”
胤禎的目光深邃地望向前方,說道:“你不想回到那座‘華麗的監獄’,爺就帶你遠走高飛。你這個小傻瓜,把你獨自丟在宮裡爺放心不下。即使你不住在宮裡,太子爺那兒也防不勝防,爺沒本事護你周全,爺就帶你走。帶你到一個遠遠的安全的地方,直到爺有一天能保護你再做安排。”我的心轟地一下,涌起一股莫名的味道,千言萬語都無法形容。我晃了晃頭,把淚忍在眼眶裡,勉強笑道:“你那麼好?你的貝子府,排成隊的小貝子和大小老婆怎麼辦?皇上那裡又怎麼辦?你總這麼顧前不顧後的,往後可怎麼辦呢?”胤禎說道:“爺不過是個頂着阿哥名兒的閒散宗室。不會有人惦記的。至於府裡,爺把你安頓好再回去。現在爺就帶你山南海北地逛去。你想去哪兒,爺就帶你去哪兒。”我的喉嚨似乎被堵上了,說不出半句話來。
沉默了一會兒,胤禎又恢復那副慵懶的樣子,說道:“感動了?爺還是這世上最好的人吧?咱們第一站去羅目侯寺。”我的心很亂,無暇思及鎮壓他。我以爲自己是鐵板一塊,打定了主意就不會變;我以爲自己是萬年的寒冰,油潑水澆不改其性。我沒想到有一天會方寸大亂。我無法描述這種感覺,但我知道我不能保持超然物外的感覺了。
又走了三、四十里,胤禎下馬,把我也抱下來。這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停下來做什麼?我覺得很疲倦,裹緊披風坐在石頭歇息。胤禎摘下水囊,遞給我說道:“你在這兒等着,爺打只兔子回來,你做早膳。”留下孫泰和另外兩個侍衛照看我,然後帶着兩個侍衛飛馬走了。
孫泰生了火,又從包袱裡取出乾糧。剛纔當着胤禎沒敢問,正好藉機會,我問孫泰道:“十四阿哥怎麼甩掉八阿哥的?”孫泰欲笑未敢笑,答道:“十四爺帶着奴才們,把八爺的侍衛打暈了,然後抱着格格後半夜翻牆出來的。”我也想笑,只覺着冷,又把披風裹緊了些,問道:“那常大哥和碧雲怎麼辦?”孫泰答道:“十四爺吩咐常明帶碧雲先走,然後在大顯通寺會合。”我點點頭。
一會兒,胤禎回來了。侍衛揹着兩隻兔子和一頭小鹿。我扶着頭,笑道:“我們去五臺山朝佛,你倒在這裡殺生了!”胤禎望着我,微微蹙眉道:“怎麼了?不舒服了?”我笑道:“好冷。夏天到了,怎麼還會冷?”胤禎把手搭在我的額上,驚道:“好燙。你發燒了!”打橫抱起我。我軟綿綿地靠在胤禎胸前,說道:“我自己能走……”胤禎打斷我,說道:“爺都抱了一路了!這會兒想起男女授不親晚了些。你小時候,都是不是爺揹着,就是爺抱着。病了就更別在意這些了。”又抱着我上馬。
我勉強舉手拉了拉胤禎的衣袖,說道:“不回太原。”胤禎蹙眉說道:“小地方哪來的好郎中?”我伏在胤禎的懷裡,說道:“如果碰上八阿哥,我就得回京,還得回紫禁城。我不要。我不想回去!你也承認那裡是華麗的監獄的。”胤禎說道:“那句話是你說的。爺從牀上把你抱起來,你緊緊抱着那個大包袱,說我再也不要回那個華麗的監獄了。你都哪裡的這些古怪的想法兒!”我怎麼睡得跟頭小豬兒一樣,將來有一天被人盜賣了都不知道。可我的頭太痛了。我只撐着說道:“不回太原。求你了。”孫泰在旁說道:“爺,此地前方三十里就有座鎮子。不如帶格格暫時歇息?”胤禎略一猶豫,率先打馬衝出去。
顛簸到了一座小小的鎮子,孫泰引路直入了客棧。掌櫃迎上來陪笑說:“這位爺,小店的客房已滿……”胤禎凌厲的眼神壓住了掌櫃的下半句話。孫泰丟給一錠十兩重的元寶掌櫃的,說道:“爺要間上房!再敢偷眼瞧我們家小姐,把你的眼睛剜出來。”掌櫃的慌忙收回眼睛,躬身道:“小店確實客滿了。如果大爺不閒髒,還有間下房,只平常堆雜物,還沒收拾呢。”孫泰喝道:“哪兒那麼費話。”
掌櫃的在前引路,胤禎抱着我進房。胤禎四望,總無落腳之處,便抱着我坐到椅子上。我勉強睜開眼睛,說道:“放牀上吧。我沒那麼嬌貴。”我其實想說,你抱了一路累壞了,放下我歇息,可話到嘴邊就走樣了。我真沒有溫柔的潛質!胤禎說道:“爺不累!你別替爺操心了。”他聽懂了。我好冷,下意識地又往他的懷裡拱了拱。他忙拿掖了掖披風的角兒。
孫泰帶着兩個侍衛出去了,一時帶幾牀全新被褥回來。侍衛領着大夫也到了。胤禎不放手,大夫只着就着胤禎手臂當引枕握在右手脈上,換過左手後,下去寫方子了。他那一套文話,聽得我的頭更痛了。這邊牀鋪好了,胤禎把我抱上去,小心地替蓋好被,說道:“鬧出故事纔算了局?吃兩副藥不好,就得回太原。”我躺在牀上,半夢半醒,無助的感覺壓得透不過氣來。想起不算遙遠的從前,我病了爸爸媽媽圍在牀邊,同學朋友人來人往,可現在,我的淚慢慢從眼角滑落。胤禎輕輕替我撫去淚,柔聲說道:“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他第一次沒有自稱爺。他又說道:“我去瞧瞧藥。”我不自覺地抓住他的衣袖,他輕笑一聲,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暖暖的,我心底的寒意在一點一點地褪去,也漸漸安定下來。
藥端上來,那股子苦味直衝我的鼻子。我很懷念西醫,打一針退燒針,再輸一瓶頭孢或者青黴素,基本就可以了。現在我只好舉着千斤重的頭,端着藥碗努力地鼓勇氣。胤禎從侍衛手裡接過一盤蜜餞,在我眼前晃了晃。不是巧克力!胤禎便說道:“來人,準備啓程回太原。”我立刻捧起碗,一飲而盡。
藥裡也許有安眠的成份,服藥過後,我便沉沉地睡下了。我做了很多夢。這些夢是如此的清晰,以至於我清醒地意識到我在做夢。我看到了爸爸和媽媽,卻離他們越來越遠;我看到了神聖的天平與法律女神,而天平粘滿塵埃,女神的面孔漸漸模糊。我又回到現實。康熙說道:“朕許給你的願望是宗室裡自擇夫婿!”太子冷笑道:“我這個當朝太子就這麼入不了你的眼?”我轉身就跑,迎面撞上雍正大人,他冰冷地說道:“爺已經留下了印記,記住你是爺的人!”我認命地立住腳步,胤禩微笑着走來,向胤禛說道:“四哥勉強萱兒做什麼?她從小兒喜歡的人是我。”我快要撐不住了,死死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尖叫着夢中醒來。
我校正模糊的視線,原來自己還一直緊緊抓住胤禎的手沒鬆開。他一臉惓容,笑道:“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