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丟了個眼色給孫泰,攜我跟着魏珠一同見康熙。走了沒幾米遠,胤禎忽然說道:“萱兒,你要進給皇阿瑪的那道點心呢?”我立刻明白,說道:“我趕快預備去。”魏珠謙卑地說道:“福晉還沒準備,不如下回吧。皇上等着呢!”我笑道:“就一會兒!皇上從前最愛吃我的做的點心了,魏公公不給面子?”魏珠撲通跪下,說道:“奴才不敢。”胤禎扶起魏珠,笑道:“你傳皇阿瑪的口諭來的,口含天憲的,怎麼能輕易跪下?”魏珠抹着頭上的冷汗,說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福晉的孝心天地可鑑,奴才就按福晉的話兒回給皇上。”我掩住笑意,從容地轉身回來,叫孫泰引我去備膳的營帳。
孫泰跟在我身後,低聲稟道:“出大事了!六阿哥的海東青送進了帳殿!”我知道六阿哥是指弘晳,登時吃了一驚,蹙眉道:“探聽到什麼消息了嗎?”孫泰說道:“只聽說六阿哥親自送進去的,別的奴才們都沒打聽到。”我點點頭,說道:“就是十四爺在場,也未必能攔得下來。你們做得很好!通知八爺了嗎?”孫泰說道:“奴才打發人去了!”胤禎已經見過弘晳的海東青了,再說人都知曉海東青是弘晳送進去的。如果弘晳真敢幹,也只能作繭自縛了。可我怎麼覺得哪裡有紕漏呢?我嘆了口氣,如果在劫難逃,也是天意!唯有盡人力而聽天命了!我折身快步追趕胤禎。他只看了我一眼,頷首與我前行。
胤禩早已站在帳殿前,除了被圈禁的,其他阿哥都在。我有些理解胤禩爲什麼要上請安的摺子了。衆位兄弟都在恭迎他們的皇父,唯有他去給一位辛者庫出身的額娘獻祭,尤其在這種尷尬時期,其壓力非比尋常!但是他可曾想過,此舉除了被人稱讚爲純孝外,也有人認爲他沽名釣譽呢?比如他的皇帝父親。與良妃相處的日子,我能理解他心中的痛,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看見,能體會到,困守在清冷的角落等待死亡降臨的那位美麗而恬然的女子呢?
我在阿哥隊裡,也看見了胤禛。他眼裡的寒光落在我的臉上,我轉過頭想瞪回去。他的目光卻又飄走了,就像我掄起大棒,卻打了個空。胤禩向胤禎使了個眼色,又向我輕輕一搖頭。我迷茫地看着胤禎,只聽他低聲說道:“八哥叫你自己小心。”小心地該是他和胤禩!
我穿着侍衛的衣服出現在康熙面前,不知該如何行禮,只得硬着頭皮擺出一個肅身的姿勢。康熙靠坐在龍椅上,帶着倦然的神態,如籠在一團煙霧之中。他許久才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說道:“自己胡鬧就罷了,還拖着十四阿哥一起胡鬧!多早晚才能改了你的壞毛病?”這次真是你的兒子在折騰,我只是一個可憐的小棋子,被用來算計你的兒子的!但是我只能認不是。康熙收住笑容,問道:“查到是誰把你劫走的嗎?”
我一下驚呆了。胤禎也強自鎮定下來,答道:“回皇阿瑪,兒臣趕到時,對方已經撤走,沒有留下半點線索。”康熙說道:“能佈下這樣一個局的,可以稱得上人中之龍了。”胤禎應是。康熙招手,命我近前,問道:“朕把十四帶走幾個月,又受了驚嚇,你心裡怎麼罵朕呢?”我笑嘻嘻地答道:“我不敢。”康熙說道:“經歷過那麼多,依舊很頑皮。胤禎真把你寵壞了!”又轉過頭,向胤禎說道:“想要更上一層樓,齊家要在前頭。這丫頭是你致命的弱點。已經有人抓住你的要害,牽着你往萬丈深淵下跳!”胤禎跪下道:“兒臣無能,累皇阿瑪操心了!兒臣不孝!”康熙說道:“起來吧。朕給你看樣東西。”
就見李德全捧着一個用布套着的鳥籠進來。鳥籠雖然蒙着布罩,我的心卻抽緊了。胤禎面色向變,勉強笑道:“弘晳進獻的海東青?兒臣見過,雖然是天藍色,也是難得的上品了。”康熙冷然地說道:“這是胤禩獻上來的!既然胤禩送過,朕就命弘晳把他那兩隻拿回去了。”我失聲道:“可八阿哥的海東青還沒送過來呢!”胤禎小心地說道:“早上我們和八哥一起來的。八哥說他把海東青丟落在府裡,正在派去取的奴才還在路上。”康熙冷笑道:“朕昨天就收到了,怎麼會在路上?”我恐懼地望着胤禎。
胤禎握住我的手,點點頭安慰我,然後說道:“兒臣愚鈍。”康熙說道:“你明白。當年孝莊太皇太后在朕登基時囑咐朕要守護的是祖宗留下來的萬里河山,朕要揹負億兆蒼生之福祉。挑起這副重擔,就必須捨棄。胤禔,朕捨棄了。胤礽,朕也捨棄了。現在朕又有必須捨棄的了!對於你,沒有這副重擔。你的軟肋,朕已經告訴你了,在你心底最想守護的就是她!”康熙指向我,接着說道:“不想她有一天被人奪走,你就必須握有守護她的力量。記得朕在給你和萱兒指婚那天說過的一句話嗎?一個人的力量再強大,也擋不住漫天的風雪。你現在明白這個道理了嗎?”我都明白了,胤禎一定明白了。我渾身都在發抖。我想質問康熙,可我卻覺得無力。我不是那個逞強鬥勇的女孩了。我很現實,很勢利地守護着我與胤禎的長相廝守。我只嘶啞着聲音,低低地說道:“他也是皇上的兒子啊!”康熙倦然地說道:“胤礽也是!你跪安吧。”
我腳步虛浮地走出營帳,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遠,甚至整個營盤都被我拋在身後。熟悉的腳步聲,始終不疾不徐地跟在我的後面。我慢慢地停下轉過身來,便再也忍不住了,奔進胤禎的懷抱。我茫然地望着他,說道:“你不需要陪侍聖駕?”他眉頭深鎖,打橫抱起我往回走,邊走邊說道:“皇阿瑪吩咐我出來照看你。”我倚在他的胸前,說道:“我好害怕!皇上尚且如此,將來會怎麼樣?”他愛憐地吻着我的額頭,說道:“就你是個小傻瓜!”我搖搖頭,說道:“我不傻!皇上暗示將來有一天,八阿哥會把我從你手中搶走。可皇上的假設是不成立的。皇上永遠都不會立八阿哥當太子,八阿哥也就沒有力量實踐你的擔心。你怎麼會認同皇上的觀點,而放棄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更重要的是,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他也沒有能力去挽回。
胤禎抱緊我,說道:“罵我吧。這樣我心裡纔好受些。”我意識到,他沒有自稱爺,而是稱呼“我”。他以謙卑的心態,懺悔着他的不作爲,我又有什麼資格指責他呢?我撫着他的面頰,說道:“對不起!我,我只是,我很難過。他在我心中,是一位很好的哥哥。他對我很寬容,也非常非常的好。我不忍心!可我更害怕!我怕註定的結局。”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眸。比起現在的心痛,我更擔心將來。今天已盡全力了,卻還是回到原點,那麼將來,該不會是不可改變的吧?過了幾年浪漫的日子,我又回到比較現實的心理狀態了。我打了寒噤!胤禎沒有說話,只緊緊地抱着我。
事情與歷史記載一模一樣,除了胤禩當場聽到了康熙的痛罵外。那隻鳥籠裡有兩隻奄奄待斃的海東青,天藍色的羽毛,使我想起弘晳的那兩隻。可康熙說過,他昨天就收到了。難道李德全騙我們?如果是李德全騙我們,就是康熙授意的了。可皇帝潛意識裡都很迷信,康熙不會藉着這個詛咒自己的。是胤禛布的局嗎?如果他把局布成這樣,也太可怕了吧?康熙會縱容這種危險行爲?胤禩默然地跪在營帳外。我站在遠處,凍得直跺腳。陰沉的天空,雪花飄落了下來。他卻一動不動。死心眼!不管這個局是誰給你佈下的,都被你的皇父利用了。再怎麼求你的皇父回心轉意,也沒有用處。
一領披風搭在我的身上。我回頭見是胤禎,心虛地說道:“我只是走走,信步到這裡來的。”胤禎說道:“站了半個時辰了,還走得動嗎?”我低垂下頭。胤禎說道:“不管怎麼着,八哥得跪到皇阿瑪消氣爲止。爺要巡視營地,你早些回去吧。”我的眼窩裡酸酸地,說道:“如果皇上一年不消氣,他就跪一年嗎?”胤禎望着胤禩的背影,嘆道:“不會的。一個時辰之內,皇阿瑪會派人趕八哥回去的,即使話依舊難聽。皇阿瑪是亙古第一仁君。”儘管我不認同這個說法,卻也沒有反駁胤禎。胤禎嘆息着說道:“我送你營帳。”我說道:“你有公務在身,我自己回去吧。”胤禎自嘲地笑笑,說道:“哪裡有公務!出了這件事,皇阿瑪命十二哥和十六弟一同當值,我自請的巡視營地,就想走走,心裡不那麼悶得慌。走吧。我們一同回去。”
胤禎牽起我的手,攜我回到我們的帳內,又吩咐燒了薑糖水過來,給我驅寒。我捧着碗,倚在他的懷裡,瞅了老半天。他板着臉說道:“快喝!”我可憐兮兮地回頭仰望着他,說道:“能不喝了嗎?我看見薑糖水條件反射。”他會意,說道:“閉着眼睛喝。”我不死心,又說道:“嚐到味道就有恐懼的回憶。”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嚥下去就沒事了。”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我閉上眼睛一氣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