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賀遠山一行人到達了遼陽郡首府通遼縣,可還沒進城,這沒進城仔細察看一下民生,賀遠山就被自己將來要駐節的城市嚇了一大跳。
站在城門口一眼望過去,只見通遼城牆不過一丈來高,而且還破敗得不行,城門是兩扇歪七扭八的木柵欄做的,木柵欄下方那兩個一人高的破洞明顯是爲了方便夜間行人進出而設的,至於看守城門的兵丁那是一個都不見蹤影。
見此情景,賀遠山臉上一片鐵青,而他的妹妹賀紅梅更是烏雲蓋頂了。
“我不幹了,我要回京城,這是什麼破地方啊。我親愛的的聚寶齋呀,我可愛的寶脂樓啊,我最愛的蜀錦堂哪,我想死你們啦。我要在這鬼地方呆上一年,我就得變成鄉下姑娘了。”賀紅梅滿臉哀愁的嘀咕起來。
“好了,你給我閉嘴吧。當初要離家出走的是你,現在鬧着要回京城的也是你。你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哪。”賀遠山平素極疼愛這個小妹,可此時心情不好,說話也重了起來。
賀紅梅哇地一聲便哭了出來:“要不是你們當初硬要把我嫁給什麼二皇子,我至於離家出走麼?害得我在京城花了三千兩銀子才弄到的貴婦人健身房年卡也得做廢了。”
見賀紅梅哭了起來,賀遠山心中也有些內疚,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還在怪爹心狠麼?其實若不是爹暗中放水,憑着你那點小聰明又怎逃得出賀府,又怎麼能追上我的馬車,我又怎麼敢帶着你來到這東疆。”
賀紅梅依舊在抽噎着:“我纔不信呢?當初二皇子來咱們家提親的時候,爹不是高興的哈哈大笑,大力贊同麼?”
“若是爹真的贊同二皇子娶你,他又怎麼會不當場把親事給定下來。若是爹真的贊同二皇子娶你,又怎麼會偷偷的託我把你帶來東疆。”賀遠山嘆息一聲說道:“小妹哪,你今年也不小了,有些事告訴你也無妨。二皇子想娶你那是想把咱們賀家拉入他的陣營,爹就算不爲你的終身幸福着想,也斷斷不會肯在情勢未明朗之前投入哪個皇子的陣營的。此次二皇子提親,明面上他不好拒絕,只好暗地裡把你送到我身邊,讓我來照顧你。不止是你,便是我出任遼陽太守,也是爹讓我來東疆避禍,免得扯入皇位之爭哪。可惜這東疆亦是情勢複雜,總督許雄懦弱避戰,正氣山莊又勢大難制。要想在遼陽開創一番事業,難哪……”
“可是你昨天不是還剛剛誇過正氣山莊,說他們守土爲民,乃是俠之大者嗎?”
賀遠山冷笑一聲說道:“古往今來,從未有官員喜歡轄地有勢力如此之大,民望如此之好的勢力出現。其實不是官員們小氣,而是因爲這些草莽中人性子古怪,動不動就拿刀子和人拼命,一點不懂得政治鬥爭的藝術,更不懂得什麼叫做曲線救國、同流而不合污的道理。可這些人卻又覺得自己的莽撞行動是在主持正義而不肯認錯,所以他們經常會把好好的一件事給攪黃了。這正氣山莊的兩個莊主若肯與我合作,學那展昭一般投身公門,做我的手下與我一起共建遼陽倒還罷了,若是不肯,咱們第一個便要想辦法對付他們。”
賀紅梅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賀遠山既然把話都說得這樣透了,她哪裡還能不明白。只是賀遠山這一席話卻又勾起她對家中老父親的思念,於是哭得加倍響亮起來,倒讓賀遠山多費了好些功夫,裝了半天的小丑,又喪權辱國地答應將未來三個月的官俸全部給賀紅梅買衣服首飾,這才哄得她破啼爲笑。
一行三人說說笑笑哭哭鬧鬧,不一會便來到郡守衙門,這三人一見郡守衙門,再次被震撼了一把。
“這、這、這就是郡守衙門?!”一向沉穩的賀遠山這回說話也開始結巴了。
賀紅梅看着眼前這郡守衙門,更是把眼睛瞪得溜圓,卻是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平心而論,在這通遼城中,最有氣勢,裝修得最好,佔地面積最大的便是這郡守衙門了。只是上頭寫着遼陽太守衙門六個字的匾額被人扯了下來,丟在了一邊,與那缺了腦袋的石獅子在大門角落處一起和光同塵。大門正上方卻端端正正地掛着另一塊匾,上面龍飛鳳舞氣勢非凡地寫着三個大字――飄香院。
郡府衙門口客似雲來,可來往的絕不是打官司求公道的人,反而盡是些聞香而至的登徒浪子。郡府衙門口人聲鼎沸,可惜站在兩旁的不是手持水火棍的公差,卻都是些拉客扯皮條的鶯鶯燕燕。難怪賀遠山一行三人使勁的揉眼睛,卻把眼睛都揉紅了還是不敢相信眼前這情景,幾疑自己是在一場夢中。
賀遠山連忙拉住一個正欲尋芳的人問道:“請問兄臺,這裡便是郡府衙門麼?”
“是啊?”
“那怎麼會……”
那人會意地笑了起來:“這位老兄是初次來到通遼縣吧?這郡府衙門早被飄香院收購了,連通遼縣衙也在三個月前被同福客棧租去,變成了一家澡堂。幾位若是找衙門辦什麼事的話,儘可以到申明亭去。”
賀遠山先是目瞪口呆,後來就變得怒不可抑,口氣開始衝了起來:“那麼通遼縣令到哪裡去了?士曹參軍到哪裡去了?司徒參軍、兵馬都監等人又到哪裡去了?”
被他扯住那人脾氣卻是極好,依舊是笑嘻嘻的:“這位兄臺不要着急,你呆久了就知道了。東疆三郡九府二十八縣的下級官員從來沒有配齊過。一般被分到東疆當縣令以上的官員,都比較識相的隨着許雄許總督借開會的名義躲在北平城裡,郡守知府之類的大官更是絕不會來東疆上任的,咱們這最多隻有一些不入品的典史、縣丞一類的官員。不過若有什麼事,我建議兄臺還是找申明亭比較好一些。衙門裡的公文在咱們遼陽百姓們是不認的,只有申明亭的合同才管用。”
賀遠山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又不知那人口裡說的申明亭是個什麼東西,他也知道自己初來乍到,何況轄地裡又有正氣山莊這麼強勢的地方豪強,所以他倒也不敢亂擺官威,當下對那人作揖陪禮,說道:“這位兄弟,在下一時情急,實在是冒犯了。只是在下找衙門的官員有急事,能否引見一下。”
那人卻是個熱心腸,一再向賀遠山解釋有什麼事找衙門沒用,只有申明亭纔有用。害得賀遠山多廢了一番脣舌,那人才道:“林縣丞最近考上了正氣山莊的書辦,已經跳槽到正氣山莊去了,只有張朝龍張典史還在。就在那,努,就是那個在飄香院門口擺攤賣紅薯那個。”
典史雖是一個不入流的官員,可堂堂朝庭命官居然在妓院門口賣紅薯,這放在京城不締是一個大新聞。好在賀遠山等人今日受多了刺激,對此倒也不覺奇怪。反正既然郡守衙門能夠變成妓院,那麼區區一個典史賣賣紅薯倒也自然了。
客客氣氣地謝過那人之後,賀遠山一行人便向那張典史的攤子走了過去。
那個張典史生着一副白白胖胖的娃娃臉,說話未語先笑,若不是有人指出,這張典史在賀遠山等人看來,倒和街上的一般小攤小販沒有什麼區別。見他們三人走來,張朝龍還以爲是照顧生意的客人,連忙招呼道:“幾位老客過來嚐嚐,這可是正宗的紅心薯,又香又甜,好吃着呢。”
賀遠山唬着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得張朝龍心下發毛,心想這客人莫不是有龍陽之好,哪有人在妓院門口不進去,反而盯着一個男人使勁打量的。難不成他看上我了,可我這相貌也屬中等而已,怎麼會有男人看上呢?
賀遠山看着張典史又是惶恐又是無助的樣子,心下大痛:這大明朝的官吏何時變得如此的不堪了。他也算是見多識廣之人,一輩子見過貪贓枉法的污吏,亦見過清廉如水的能員,卻從未見過一個對着老百姓都會露出這般惶恐不安神色的官員,可見這大明的官吏在遼陽被正氣山莊欺負得有多慘。一念至此,賀遠山不禁皺起了眉頭問到:“你就是通遼縣的張朝龍張典史?”
聽了賀遠山這充滿官威的一問,張朝龍的腿一軟,差點沒跪倒下去。
我說我姿色平平他怎麼會看得上我,原來是衝着我這官員的身份來的,現在這有錢人怪癖還真不少。想通了此處,張朝龍顫聲答道:“這位爺,我這典史的官位不過是從前花錢買來的,不是正經考上的。而且這官我不做已經很久了,您就放過我吧。”
張朝龍的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臉上神色更是驚惶得不行。看他這副模樣,賀遠山的眼淚都快出來了:看起來這張典史雖然是還堅守在朝庭的崗位上,可他還是受了不少的苦哇,象這樣寧願賣紅薯也不當逃兵,始終堅持在崗位上與萬惡的黑社會做鬥爭的幹部是多麼難得的呀。
想到此處,賀遠山激動地握住了張朝龍的手,顫抖地叫了一聲:“同志……”
還沒等他說出下面“你受苦啦”這四個字,一個大扁擔已經與他的腦袋進行了一次親密接觸,要不是賀遠山的家僕賀林眼疾手快,及時將賀遠山向後一拉,又一個拐手把張朝龍擊倒在了地上,恐怕賀遠山便不止頭破血流那麼簡單了。
難不成這張典史是正氣山莊派來刺殺我的奸細麼?賀遠山的腦海中剛剛冒出這樣的想法,立刻就被張朝龍的一番話給推翻了。
“我不是同志,我不是同志。告訴你,我雖然沒有錢,但我有人格,有自尊。我死也不會做你們的同志的。你就不怕我到申明亭去告你麼?”
賀遠山立刻明白過來了,原來咱們堅貞不屈的張典史是怕我們是正氣山莊的爪牙呀。他樂呵呵的笑起來了,準備以後一定要好好的嘉獎一下這個忠心大明的好典史。不過他那張笑臉在賀林悄悄地告訴他“同志”二字的新含義後,凝固在了臉上。
賀遠山覺得自己受了污辱:以我這相貌堂堂的樣子怎麼可能是‘同志’呢?難不成這張朝龍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之後,已經瘋了?
想到這裡,賀遠山板着臉使勁地往打倒在地下的張朝龍身上一踢,將公文擲到張朝龍的面前,沒好氣地說道:“我是新任遼陽太守賀遠山,你還不站起來迎接上司麼?”
張朝龍仔細端詳了一下那份公文,確認無誤後。這才噓了一口氣,懶洋洋地站起來斜了賀遠山一眼說道:“哦……你就是新任太守啊,你不躲在北平亨福,跑到這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