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雨雪,將巴黎城和巴黎周邊地區,裹上了一件銀白色的棉衣。銀裝素裹之下,唯有四通八達的寬闊道路,有着被馬車碾壓出來的車輪軌跡。
12月20日,在這寒冬的時節,路易率領着近衛軍,親自來到了塞納河南岸迎候。
塞納河上有不少橋樑,其中最有名的一座是最古老的“新橋”。
新橋是塞納河上的第一座石造橋樑,橫穿過市中心西堤島,是連接塞納河兩岸的重要交通要道,自建成之日起,便是交通繁忙。同時,由於橋面較寬,因此這座橋也是巴黎的商業中心,藝術家、書商、流動攤販總是不少見。
新橋之上,有三座亨利四世的騎馬雕像,而在現在,一片雪白之中,還有第四座屹立於上,那就是正騎着一匹黑馬,身披特別顯眼的黑色斗篷的路易。
爲了迎接伏爾泰的到來,路易特別下令暫時將新橋封鎖,禁止一切車馬、行人通過。但是,聞訊而來的知識分子、貴族、平民,仍然聚集在了橋的兩端,準備一睹這位文壇巨匠的迴歸。
這種轟動效應正是路易所需要的,他需要利用這一次高調迎回伏爾泰的行爲,來爲自己加分,以對抗這些日子聲勢鼎盛的孔蒂家族。
伏爾泰雖然特別挑選了一個“冰天雪地”的日子迴歸,可是,他還是太小看自己在巴黎的影響力,他恐怕不會想到,即使是在這樣糟糕的天氣,巴黎人也會離開溫暖的家,等候他的到來。
與伏爾泰不同,因爲路易在這一次的事件中耍了一些小手段,事先便在城內宣傳伏爾泰的迴歸,因此,他也早已料到了如此人潮涌動的局面。
面對一望無邊的人羣,寒冷的空氣似乎也逐漸升溫,新橋兩側的積雪,也被人羣踩化,雪白的雪地被涌動的人頭取代。
這一區域中,唯一沒有人進入的是中央的大道。由新橋延伸出來的主路,其上仍然有着積雪。爲了保證安全,路易特別在大道的兩側,佈置了近衛軍站崗。士兵們在橋下,肩並肩並排站着,組成人牆阻擋躁動的人羣。在橋上,士兵們則是每隔五米站一個人。由於近衛軍是清一色的蔚藍制服,因此在現場頗爲顯眼。
寒冷摧垮不了路易的意志,至少在十分鐘內他還可以忍耐。他五分鐘前,才從溫暖的馬車中走出,跨上了馬等候。因爲信使來報,伏爾泰的馬車即將出現。
雪白的道路盡頭,突然若隱若現出一隊騎兵的身影。而後,漸漸地便顯出了由三輛馬車組成的車隊。
當先的一輛,車體上鑲有一面盾型徽章,徽章上是三個朝上的紅色箭頭,這是黎塞留公爵的家族紋章。這一次,路易是特別請黎塞留公爵,將他的這位老朋友護送回巴黎。
第二輛,藍色的車體上,鑲有數個王室專用的金色鳶尾花圖案。這輛馬車是路易特別送予伏爾泰的,以顯示王室對他的尊重。
至於第三輛,只是一輛普通的黑色馬車,路易猜想那上面坐着的應該是同去迎接的羅謝爾?費爾奈,或者是裝運着伏爾泰的行李、書籍。
車隊來到新教前便停下了。
護衛的騎兵們,紛紛靠邊站去,而後黎塞留公爵從第一輛馬車上走下。
此時,路易令坐騎跳着輕快步,莊重地走了過去。他在即將下橋的時候駐馬,並從馬上跳下,慢慢走到了馬車邊。
黎塞留公爵守候在藍色馬車邊,等路易來到後,向他恭敬的行禮,而後轉身將車門打開。接着,一位外表遲暮卻面容精神的老人從車上走下,他就是伏爾泰。
伏爾泰恭敬地向路易行禮,路易也立即鄭重地回禮,並且說:“歡迎你的迴歸,先生。”
“感謝您的寬容,殿下。”伏爾泰微笑着迴應道。
曾因文字迫害而逃離巴黎的伏爾泰,先在攝政王的迎接下回歸巴黎,路易如此做是爲了向巴黎及法蘭西國民表明,他將開啓一個民衆擁有言論自由、出版自由的新時代。
圍觀的民衆、貴族等,也許少有理解這一層意思的,但他們都是伏爾泰的信徒及支持者,在見到崇拜對象和他們的攝政王的見面後,情不自禁地就歡呼了起來。
路易看了看四面,而後又將臉轉回對着伏爾泰,說道:“瞧,你的那位老朋友盧梭回來的時候,民衆可沒有這麼熱情。”
“盧梭可不是我的朋友,殿下。”伏爾泰說話的剎那間,露出了一抹慍色,但是,他轉而又轉怒爲笑,笑道,“聽說他是半夜進城的,真想看看他那個時候的樣子。”
“我想一定和落魄。”路易微笑着說。
當他們兩人在冰寒與火熱並存的空間中以另一位啓蒙思想家打趣玩笑時,距離新橋不遠的孔蒂家族居住地孔蒂宮中,雖然有着溫暖的壁爐,但宮殿中仍然是寒氣逼人。
“你不去迎接伏爾泰嗎?”年已五旬的孔蒂親王,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對着正在五米外壁爐邊看書的盧梭說道。
盧梭出生於1712年,相比出生在1694年的伏爾泰,他應該年輕18歲,然而,他那蒼白的皮膚、消瘦的臉龐、凌亂的頭髮、無神的目光,卻使其看上去已經垂垂老矣。
“啪”的一聲,盧梭將手中的牛皮書籍合上,用着冰冷的語氣說:“我和他的關係並不好,我沒有必要在這種天氣,上街去聽他的諷刺。”
“你說的很對。”孔蒂親王理解地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盧梭和伏爾泰之間的矛盾,同時也理解這兩人爲何會如此不睦。
盧梭是一個高傲、固執之人,同時身上帶有一種強迫心理。性格方面的問題本不是個問題,可若是再帶上那種強迫心理,便會非常令人不快。盧梭總是在固執己見的同時,不容許他人有其他思想,甚至往往試圖以辯才強迫他人接受自己的觀點。長此下來,他身邊便沒有了什麼親密的盟友,那些曾經一起工作、交流過的朋友,也都成爲了他的敵人。伏爾泰便是其中之一。
孔蒂親王在邀請盧梭居住在孔蒂宮中的這幾天,也難以容忍他的糟糕衛生習慣和固執性格。若非是親王爲人和善,而且盧梭對他還有些用處,他早已經將盧梭趕出去了。
“你提議我去迎接伏爾泰,我卻是有些不理解。”盧梭一本正經地問道,“你爲什麼不去?”
孔蒂親王微微皺起眉,他對盧梭的無禮已經見慣不怪了,這也顯示他的氣度確實不俗。
盧梭在孔蒂親王面前,從來不行禮,也不使用敬語和尊稱,若非他是久以成名的文豪,孔蒂親王還真以爲請回來了一個無禮的鄉野村夫。
“我爲什麼不去?”孔蒂親王笑了笑,說,“路易?奧古斯特這一次如此興師動衆,無非是爲了向民衆顯示他的開明。事前,他也沒有通知任何的貴族,我又何必去配合他導演的這場戲劇?”
其實,伏爾泰歸來一事,在巴黎已經鬧騰了一週,而攝政王親自去迎接一事,包括孔蒂親王在內的衆多貴族,都是今天早上才知道。這事實上就傳遞了一個信息,攝政王不希望他們去。
孔蒂親王對攝政王的“小伎倆”,既憤怒又不屑,爲了維持高等貴族的身份尊嚴,他不會像攝政王那樣,對伏爾泰這個“小文人”紆尊降貴。
伏爾泰是中午到來,一個小時後,他就來到了巴黎皇家宮殿。
“這裡真是奢華”望着宮殿牆壁上的精美雕飾,見多識廣的伏爾泰也不禁感慨道,“原來傳聞是真的,奧爾良公爵比國王也要富有。”
路易聽後,隨即跟上說道:“可惜,奧爾良公爵和他的家族,卻不可能再回復昔日的榮光。”
“真沒有想到,您居然會以如此迅疾的手段,將王室最大的敵人剷除。”伏爾泰邊欣賞邊說,“雖然對您的手法並不贊同,但至少法蘭西可以寧靜一段日子。”
“寧靜?”路易搖了搖頭,說,“恐怕暴風雨即將到來。”
“暴風雨?”伏爾泰轉過頭,猶疑地望着路易,問道,“怎麼可能?經此一時,貴族們是不可能再有力量來反對您。”
“可是,你的那個敵人回巴黎了。”路易說道,“而我又偏偏會給予他,以及其他人,以反對我的權利。”
“殿下,您的意思是……”伏爾泰疑惑地問道,“您是想要學不列顛?”
“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嗎?”路易對着伏爾泰微微一笑,說,“君主立憲制度。”
“是的,殿下,這確實是我一直主張的。”伏爾泰擔憂地說,“可是,以法蘭西現在的狀態,至少也應該在您的權力穩固之後再施行。若是貿然行動,一旦力度掌握不夠,便可能將改革變爲**。”
“沒錯。”路易點點頭說,“這就是我之前所說的,暴風雨即將到來。”
“殿下,”伏爾泰皺起眉,說,“您難道已經決定了?”
“是的。”路易莊重地回答道。
爲此,伏爾泰不得不屏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