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特拉斯堡旁的狩獵行宮住了一晚,原本應該一早便出發的隊伍卻莫名接收到了來自阿圖瓦伯爵的休整一日的命令。
這道命令來得突兀,而且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阿圖瓦伯爵雖然貴爲王子,可是並沒有命令婚隊的權限,而且,他的地位在名義上甚至還低於瑪麗·安託瓦內特,可就算是這位王儲妃殿下也無權下令改變已經安排好的日程,阿圖瓦伯爵那就更沒有這個權力了。
下面的人因此而疑惑。但是,他們的長官仍然接受了命令。因爲,這道命令實際上是路易藉着弟弟的名義下達的,而且還是讓隊伍中的真正指揮官安娜來通知的。
隊伍的長官是其中少數認得王儲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對政治極爲敏感之人。所以,早在瑪麗·安託瓦內特的邊境交接之時,他就主動將指揮權讓渡給了由凡爾賽派往維也納,再是自維也納返回凡爾賽的安娜。
他當然不知道安娜是誰,可是憑藉着多年摸爬滾打學到的東西,他也是直覺感受到這個侍女不是普通人。她的言談舉止,甚至她的一個眼神都透露出令人不敢褻瀆的威嚴。更何況,凡爾賽宮廷居然會大費周章地讓一個侍女跑來跑去,這顯然有些不正常,是個人都能覺察出其中的問題來。
因此,想要更上一層樓的隊伍長官,便心甘情願地淪落爲名義上的指揮官,甚至還很識相的傳達了“停留一天”的命令。
停留一天的原因,是因爲在前一天晚上路易和瑪麗·安託瓦內特交談之後的臨時起意。
昨日的歸途之中,路易便和瑪麗·安託瓦內特旁若無人地交談甚歡。到了行宮之後,仍然繼續着良好氣氛。隨後,兩人一直聊到深夜,直到疲倦了才各自回房。
他們自己都十分奇怪,居然能夠和一個認識不到半天的陌生人有着數不清的話題。不過,當時他們都沒有感到奇怪,而是覺得非常自然。“奇怪”也只是出現在第二天清晨醒來的那一剎那。
大半夜交流的結果,便是路易欲罷不能,藉着瑪麗·安託瓦內特提及對狩獵的好奇心,而強邀其第二日在附近一同打獵。而這也是第二日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在七點鐘醒來,八點鐘用餐,九點鐘出現在屋外的原因。
所謂的狩獵只是最開始的時候,而那時的主角是阿圖瓦伯爵查理王子,至於路易和瑪麗·安託瓦內特這兩個正牌主演,卻悠閒地騎着馬在樹林從中散着步,彼此間交談着,笑聲不斷。兩人都顯得十分愉快。
狩獵因爲主演的不參與而失去了氣氛。
阿圖瓦伯爵這幾日連續打獵,早已經沒有太多耐力了,在獵了一頭小鹿後,便沒有興致地也變成了閒庭信步了。
而在這時,他的目光除了放在哥哥路易和嫂子瑪麗·安託瓦內特身上外,更多的還是放在了緊盯着這兩個人,目不移視地看着他們的安娜。
幼時有一段時間,這位一直待在哥哥身旁的侍女就短暫地留在他的身邊過。雖然不過是幾周時間,但是暗暗對於他的影響十分大。即使是到了現在,在查理王子心中,安娜都是和撒旦同等級的符號。當年那個年紀還不大的惡魔少女,在他那如同白紙般純潔的心靈上,劃刻上了難以磨滅的印記,令他有一段時間,沒到半夜都會被以安娜爲主角的惡夢驚醒。也因此,他對能夠將安娜制服得服服帖帖、不敢放肆的哥哥是越加崇敬了。
安娜的表情不再如往常般自信、無所畏懼。
報復心理極強的查理王子這個時候倒是有些偷着樂了,甚至因爲“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緣故,而不顧心中的夢魘騎馬到了安娜身旁,準備戲謔一番。
然而,阿圖瓦伯爵又哪裡是安娜的對手。
安娜早就發現了面露喜色靠近中的查理王子,而且一見他的神色便明白了他的來由。於是,在他剛來到身旁時,安娜便轉變了面貌。
阿圖瓦伯爵剛剛想要開口嘲諷一番,可是立即便被安娜的神態震懾住了。
他見到的安娜不是剛纔那個弱女子,而是冷麪嚴厲的那個惡魔了。
“有什麼事嗎?阿圖瓦伯爵殿下。”
面對安娜那一貫的無禮口氣,阿圖瓦伯爵沒有憤怒,反而有些瑟瑟發抖。他最爲好奇的就是爲什麼哥哥可以令安娜懾服,而自己卻永遠被壓在下面。
“沒……沒什麼?”
“那就好。”安娜淡淡說了一句,隨後便騎馬離開了。
她雖說是離開,但只是相對於阿圖瓦伯爵而言,而非是對路易和瑪麗·安託瓦內特兩人。她的視線一直沒有偏離那兩人,即使騎馬的方向,也是和那兩人平行的。
看着兩人彼此旁若無人的親暱,安娜只覺得既是心疼又是不快,但最多的卻是煩惱。
心疼和不快都是莫名其妙發生的,她雖然極力控制,但最後也只得屈服。至於煩惱,她完全是在爲路易擔憂。她看得出來,路易已經不自覺地情根深種了,而且種得比之前對彭蒂耶夫郡主的還要深。她也不知道路易是否發覺了心中情感,但是,她知道再這麼下去肯定會出大麻煩。
這還是第一次,安娜居然產生了要拆散路易和他身邊女人的想法。
之前的彭蒂耶夫郡主,安娜是忍着心疼,強裝歡笑地引着兩人進行第一次的男女探索,而後更是忙着幫郡主消弭心中對路易的怨恨。而那位女畫師伊麗莎白,安娜也是一邊在湯中下藥,一邊將眼淚吞入肚子中,而原因並非是爲了讓路易對郡主的愛意減一些,而是單方面認爲他對女畫師有意思。畢竟排斥將自己畫像送往維也納的路易,居然會讓人來畫像,這不得不讓人以爲路易對那位美貌的女畫師會沒有意思。
而現在,若是路易身旁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不管是平民、貴族,甚至是異教徒、修女,安娜都會再一次出手,讓路易得到這個女人,可是,對方是瑪麗·安託瓦內特,奧地利的公主,這就有大麻煩了。
這是一次政治聯姻,這是衆所周知的。但事實上,法奧這兩個有着盟約的國家,並不像條約上的那麼存有信任感。事實上,奧地利一直以來就是法蘭西人心中最痛恨的一個國家,這種痛恨甚至可以與宿敵不列顛王國相比。
這一次,安娜被路易十五派到維也納的瑪麗·安託瓦內特身旁,就是爲了做間諜和監視着。
路易十五早就已經交待清楚了,他並不希望未來的法蘭西有一位奧地利公主出身的王后,簡而言之,他不希望瑪麗·安託瓦內特生下一個男孩,甚至他都不希望這個奧地利女人生下孩子。因爲這樣,之後他孫子和這個女人也方便離婚。
如果結婚是因爲政治需要的話,那麼離婚也同樣可以因爲政治需要。
安娜很清楚現在的國王路易十五,已經是越老越固執了。他因爲固執而讓妓女出身的情婦參與上等貴族的舞會,他因爲固執而不顧大部分貴族的反對讓孫子與奧地利女人結婚,他以後也會因爲固執,而在某一天某一個時機向奧地利開戰。
畢竟,七年戰爭時候,若非是蓬帕杜夫人與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的恩怨,他也不可能站在奧地利人一邊。也許,在不久的將來,當奧地利的瑪麗婭·特蕾莎女皇再一次發動西里西亞戰爭的時候,他就可能站在普魯士一邊。
一旦法蘭西和奧地利之間的盟約消除,那麼政治聯姻的價值也不復存在。不容許法蘭西宮廷有一個奧地利女人的路易十五,必然會要求王儲和王儲妃離婚。若是王儲還是以前的王儲的話,那麼一切會很順利,但若是王儲真的愛上王儲妃的話……
以安娜的瞭解,路易到時候雖說不會和國王鬧翻、決裂,但也不會輕易屈服。況且,那段長遠的日子,說不好王儲妃就會生下繼承人,而這樣一來,離婚便會很難,而如意算盤被打亂的路易十五,也就不知道會不會遷怒於路易了。
強烈的不安刺激着安娜的心靈,令向來計謀很多的她也不禁亂了方寸。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安娜也不知道是欠了路易什麼。她僅有的幾次落魄都是因爲路易。小時候,是他讓她感受到了自己不是孤單一人、無親無愛的,而到了現在,雖說看着他每一次倒入其他女人懷抱中時都會痛徹心扉,卻也同時因爲出了力幫助了他而感到滿足。
她無數次夢到躺在路易牀上,和他幹着那事的是自己。每一次夢醒之後,那夢中的刺激、快感和醒來時候的失落便交織成一曲協奏曲,令她的心激烈掙扎於自私的慾望和殘酷的現實之間。
安娜有所覺悟,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無法和唯一心愛的人在一起,所以,她甘願爲他付出一切。
有時候,事情是難以爲人所預料的。即使是聰明如安娜,也在片刻的恍惚之間失去了對局勢的控制。
她沒有想到,僅僅在短短几分鐘內,那被樹蔭遮擋而無法看見路易和瑪麗·安託瓦內特身影的一段路中,她就失去了對那兩人的看管。而後,便發生了即使是她真的想要破壞,也再難出手的事件。